2014年,7月21日。李春波从世纪金源的高楼上跳了下来,当场死亡,接到报警,辖区派出所按非正常死亡案件侦查,负责人是刘勇,勒昆是他带的徒弟。当时勒昆大学毕业,分到派出所做干警刚一年,还是个毛头小伙。
自杀结论出来后,勒昆跟刘勇感叹道:“我身边的朋友吃菌子中毒,要么就是看见小人人,要么看见跳舞的裸女,要么就是假装自己也变成一朵菌——感觉还挺好玩的,不像他这个,也太邪乎了吧!我真的很好奇,他在幻觉里到底看见了啥,非得跳楼?”
“行,要不你凉拌个见手青试试?体验体验?”刘勇瞪了他一眼,对这个欢脱,不怎么守规则的徒弟,他一直很是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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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2014年年底,派出所又接到了一个菌子中毒的报警。
接到报警电话后,勒昆和刘勇迅速出警了。这次报警很是奇怪。一个大叔吃菌子中毒,被送到了医院。本来吃菌子中毒,在K城真不是一件特别的事。菌子中毒本身不奇怪,奇怪的是报警的人在电话口口声声举报餐厅老板谋杀。
勒昆、刘勇两个人赶到医院。医生说中毒的人已经被送到急救室去洗胃,暂时没有性命危险。一群家属坐在急救室外,正在等待。
看到警察来了,病房外坐着一群人都默不作声,而病人年近四十岁的儿子起身迎了过来:“你们可算来了,我跟你们说,这就是谋杀!”这应该就是报警人。
另一个年轻些的男子也站了起来,着急地分辨着:“你这话可不能乱说,这怎么能是谋杀呢?是他自己一定要吃菌子啊!”看起来,这是餐厅的老板。
“怎么就不是谋杀?你自己说说,就你那餐厅,每年菌子中毒有多少起?别人不告,不等于没有!今天你落在我手上了,我非得把事情捅个明白!”
“你别胡说啊,你说话要证据的啊!”老板急道。
家属里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对着报警的男子翻了个白眼:“李存江,你少说两句吧。”
“李存红!我凭什么少说?我自己的爸我心疼!”李存江回应道,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转脸又看向老板:“我怎么就胡说啦?别的不说,光我爸,在你们那里中毒也不止一次了吧?去年有吧?今年七月有吧?他心软,不跟你们计较,我可不行,我眼里揉不得沙子!别管你们多大后台!我今天非得跟你们较这个劲!”他越说越激动,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冒出青筋。
勒昆听得十分惊讶,中毒还有瘾是怎么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等等,你先说明白了,意思是你父亲——就是今天中毒的人,在他的餐厅里中过好几次毒?”勒昆问道。
李存江点头称是,餐厅的老板急了:“不是,警官,你听我解释,并不是这么回事——”
正说着,李存江的电话响了。他伸手指定了餐厅老板:“你等着啊!我今天还就跟你没完啦!”骂骂咧咧接通了电话,走过一边去了。
勒昆和刘勇还在跟餐厅老板做着记录:餐厅的地址,就餐的具体情况……这时,李存江接完电话回来了。而接完电话的他整个态度都变了。
“赵老板,你怎么说?现在警察都来了,你到底负不负责?”他貌似严厉的质问着餐厅老板。
“负责啊!我一直跟着,就是要负责啊。在我餐厅出的事,我必须负责啊!”老板一摊手。
“你这话咋不早说!咹?你要早说这话,我报警干什么?”李存江瞪着眼。
餐厅老板给他瞪得一愣神:“大哥,我一开始就说了我要负责的啊——对,对,可能是你太急,或者我声音太小,您没听清。”
“是吧,我说我怎么听错了呢?我太急了。你说这换谁谁不急啊,里面躺着的是亲老子,不是别人哪。一急就乱——警察同志,误会,误会,赵老板也没说不负责。你看我这耳朵咋长的?对不住啊,老板负责就没问题了,我们这个自己就能解决。对不住了啊。”
旁边的李存红抱着胳膊,从鼻子里笑出一声。
“嗨,你笑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存江火了。
李存红冷笑着不回答。
“你先说你是什么意思?”刘勇质问李存江。
“我们自己能解决,我们商量着解决。”李存江对着刘勇点头哈腰,老板频频附和。
“你不是报警说谋杀吗?”
“气话、气话。我以为餐厅老板不负责么。吃个菌子中毒而已,常见,常见,这怎么能是谋杀呢?你看我这张嘴啊,急了就胡说。”
“讲话从来都不过大脑,李存江,你只怕还是无利不起早!”李存红冷笑着说。
“李存红!”李存江怒道:“你有病吧,不说话会死?”
李存红撇撇嘴,抱起了手臂。
李存江对着刘勇赔笑道:“警官,你看,这就是误会,我们自己能解决!”
刘勇沉吟着:“你们自己能解决?”
“能,能。”李存江和餐厅老板急忙应和道。
“逗我们玩呢?我说下次能不能把情况搞清楚,想明白了再报警!?”刘勇责备道:“你们这不是占用公共资源吗?行了,你们要能自己解决,那就自己商量着解决吧。这样,我们都已经出警了,还是要把具体情况补齐了。”
两个男子频频点头。各自陈述具体情况。
李存江,今年四十一岁,没有工作,失业状态。躺在急救室里正在洗胃的男子李文斌是他的父亲。相较儿子,事业就成功得多,是一家地产公司的老板,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外面坐着的一群人都是他的儿子女儿,混得都不错,一直说风凉话的女子是李存江的妹妹李存红,在父亲的地产公司任职。
餐厅老板名叫赵硕。注册了餐馆两年,餐厅名叫林海餐园,开在郊区,专门做特色野味。他明显是有备而来,证照全都带在身上,很是完整。
情况记录完毕,最后一句写明:经双方协商,一致同意自行解决。
两边都签了字。刘勇带着勒昆两个人就离开了医院。这个出警就算有了首尾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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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这个案子就算结束了吗?”路上勒昆好奇地问刘勇。
“不然还怎么样?又没有出人命,双方都同意自己解决。”
“可我就是觉得奇怪,首先你看,这是十二月,这不是吃菌子的季节啊。野生菌子不就吃个当季吗?冰冻的有什么好吃的?”勒昆思索着:“还有,报警电话里面报警人口口声声说这是谋杀?吃菌子中毒要不就是烹饪不当,要不就是混进有毒菌种,大都是无心之失,至于说是谋杀吗?”
“他不是解释说怕老板不负责,心急胡说。”
“不对,老板那里不负责了?不负责就不会全程跟着吧。”
“急起来胡说,血口喷人也是有的。”
“还有,师父,他们家人的态度都好奇怪,感觉除了李存江,大家的态度一致,都不想报警。就好象李存江想要把事情闹大,其他人都想息事宁人一样。”
“然后呢?”
“师父你发现了没有?李存江从接了那个电话以后整个说法就变了!”
“那你怎么想?”
“我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我就想知道那个电话是谁打给他的,说了什么?”勒昆一脸认真。
刘勇笑了:“好小子,你真是精力无限啊!行,你要感兴趣就去查查呗。”
“我感兴趣!师父,你还记不记得7月份跳楼的那个小伙子?后来不是检测出来他也菌子中毒?我就是觉得好奇,怎么菌子中毒有这么多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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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勒昆拿着出警记录还真去查了。
李存江很早之前曾在父亲的地产公司任职,后来因为不求上进,卷入一场嫖娼被抓捕,声败名裂,被父亲驱逐出公司。现在是失业状态。本来与父亲已无来往,这一次父亲菌子中毒,在别的家人都沉默的情况下,他报警指控赵硕谋杀,要替父亲讨回公道。
根据记录上李存江的号码,勒昆调查了李存江的通话记录。那一电话只有一分钟,来自本地的号码,号码的持有人名叫朱英俊,是K城著名的企业家,名下有各种产业:酒店、商场、有机农业、地产、文化传播……几乎没有他不涉及的。他和李存江素无往来,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个时段给李存江打电话。
而对赵硕的调查就比较有意思:赵硕的林海餐园是一家花园式的休闲餐厅,环境优雅舒适,经营已有两年。一直以来,客人不多,经营不善,不知道靠什么维持生意。最有意思的开业后有两次曾经因为菌子中毒被客人报警,而客人报警的理由和这次一样:指控谋杀。但很快,客人都自行撤案,承认自己气急胡说,和老板达成一致,私下解决。而赵硕和朱英俊来往颇多,朱英俊有很多商业上的宴请,都在林海餐园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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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所里开会,勒昆把自己的调查结果做了汇报,申请正式立案调查。赵硕两次被指控谋杀,这还不可以立案?还有朱英俊打给李存江的电话,很有可能是威胁或诱惑。
没想到的是,大家都反对,包括刘勇。
“这能说明个什么?有人死了吗?并没有。按你的调查,朱英俊认识赵硕,给李存江打个电话说个情,这不很正常?”刘勇懶洋洋地说,说完还打了一个呵欠。他连续加班,明显睡得不好。
靠近年终,派出所一堆事情都等着处理。人人焦头烂额。这个时候,再为这种莫名的案子耗费时间精力,似乎真是不上算。
“小勒,你工作激情确实值得表扬。但是咱们人手不够啊。有人有力都得使在刀刃上,这也没法子。这样,这样,如果真有问题,肯定还会有第三次,如果有第三次,我们就立案侦查。”所长笑咪咪地在会上安抚他。
勒昆在会上没吭声。会后,他不服气地当着大家说:“我自己查。我觉得有问题。”
话很快传到领导耳朵里,领导一晒:嗨,少年心气。挺好,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