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21日。黄昏时,城市下起了大雨。
唐筠在大雨将至前走进了咖啡店。她和男友朱治平约好要在这里见面。她为自己点了一杯加了糖又加了奶的热咖啡—— 这会儿她捧着热腾腾的咖啡杯坐在靠窗的桌前,安静地看着窗外,长而微曲的头发散落在颊边,贴着她线条柔和的面庞。这是个很有吸引力的女孩子,比起美貌,她身上散发出来柔和温润的气息更让人倍感舒适。
窗外的雨丝把街边的梧桐叶洗得翠绿透亮。街灯亮起来了,淡黄的光晕在雨里泛着浅浅迷朦的暖烟。
坐了大约二十分钟,看她一直是一个人,店员抱了一个大大的熊来放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她笑笑并没有拒绝——这是这家咖啡店的特色服务,只要是单独一个人来喝咖啡的顾客,店员都会抱一只熊放到对面,好让这个孤单的人看起来也不寂寞。
约会时间已经过了——可能是因为下雨堵车吧,朱治平难得的迟到了。想到朱治平,唐筠轻轻叹了口气。她恋爱三年的男朋友,为人敦厚踏实,在政府部门就职,工作诚恳,深受领导常识,前途无量。父母朋友都觉得是个结婚的好对象。只是……。怎么说呢,唐筠总觉得跟他相处,欠缺一些浪漫激情。比如,他们已经有两个月都没见了。各自忙是不见的理由,但真的那么忙吗?也怕是不见得。
雨大滴大滴打到玻璃上,又顺着往下滑,拉出一道道水痕,咖啡色的熊笑咪咪的坐在对面,唐筠对它举举杯,不知道怎么,总觉得它黑亮的眼睛蕴藏着许多的悲伤。
虚掩着的玻璃门推开了,朱治平站在门口,使劲甩着伞上的水,然后跟服务员说了几句什么,服务员对他微笑,拿来一个桶放到门口,让他把伞放进桶里。他又在门口跺脚,让鞋上的水渍清洁了才往里走。门口的服务员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很多的赞许。
看,这就是朱治平。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温良有礼的好青年。老妈就不止一次的跟她说过:“唐筠啊,错过了这山,就没有那个店了,小朱挺好的,你可别再挑了!”说完,长长叹一口气,满怀忧虑地看着她,眼神里全是嫌弃。也是,她不过就是学校里一个普通的小学老师,虽然长得也有几分姿色,但终究是三十岁的人啦。还挑什么呢?在所有人,包括她自己的眼里,朱治平就是最佳的结婚对象。
朱治平走到面前,看看她对面的熊,并没有把熊拿开,而是拖了个椅子过来,和熊一起坐到她对面。
“我迟到了。”他说。
“嗯”。唐筠笑了笑。
他看看唐筠,又说一遍:“我说:我迟到了。”
他的语气有一些不寻常的奇怪,唐筠不由仔细看了看他——他坐在椅子的前半部分,整个身体前倾,肩膀僵硬地上耸,看起来,象是有很多话想要说。
“我知道啊,今天下雨嘛,路上肯定堵得历害……没关系。”唐筠微笑着说。
他悻悻地哼了一声,整个人往后坐,整个背靠到椅子上,伸长了腿,手交叉着抱到胸前。一副疏远又生气的模样。
服务员走了过来,询问他想喝点什么。他客气的摇摇手,表示不用。
气氛很古怪。
唐筠谨慎地措词着,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是在生气吗?”
朱冶平坐直了身子:“对,我不开心。我一直都不开心。你看出来了,你都知道。你天天上各种心理学的课程,什么都瞒不过你——但是你介意过吗?”
朱治平的怒火燃得莫名其妙,相处两年,他从来都不是情绪外露的人。今天他是怎么啦?
“治平,你怎么啦?” 唐筠困惑地看着他,他的怒火燃得莫名其妙。
“治平,你怎么啦?”唐筠困惑地看着朱沼平:“治平,你是在生我的气吗?发生什么了?可以跟我说说吗?”
朱治平神色复杂地看着唐筠,悲伤慢慢爬进他的眼睛里,让他的眼睛有一些潮湿:“唐筠,你看,你总是这么温柔。你从来轻言细语,从来都不发火,你从来都不任性。可是——你真的喜欢我吗?”
“啊?”
“你真的喜欢我吗?你有主动联系过我吗?你想念过我吗?你介意我正在经历什么吗——我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
他们两个人的相处几乎可以用相敬如宾来形容,朱治平今天突然其来的表达让唐筠有些诧异,他是经历了什么吗?
“哦,治平,你是觉得我忽略了你吗?对不起,你知道我这段时间确实是太忙了……主要上海的课程是早就定下的………”唐筠尝试解释,但只说了一半,她停了口。
她发现朱治平完全没有听她讲什么,他靠在椅背上,抱着手臂,转头看向窗外,唐筠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的视线看出去。
窗外雨小了很多,路上开始有了零零落落的行人。
他眉宇间有着浓浓的关切还夹着隐隐的紧张。
一瞬间,唐筠黯然神伤。有一刹那,唐筠问自己要不要装傻?
“我想我知道你正在经历什么了。”唐筠静静地开口。
朱治平转过脸来,神情慌张。
“是因为她吗?”唐筠朝着窗外挑了挑眉。
窗外街对面衣服店的屋檐下,站着一个很年轻的短发女孩子,一字肩的T,露出白晰的肩,热裤下面是白花花笔直的腿。她死死地盯着窗内,肩背僵硬,双手握得紧紧,一副随时都会冲进来的样子。
朱治平有瞬间的惊讶,接着就是事情明晰后轻松了然。他的怒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愧疚。
“唐筠,对不起。”他喃喃地说。
“多久了?”
“一个月。”
一个月?心脏被刺穿一般的痛。她跟朱治平恋爱了三年!在剧烈的疼痛里,唐筠还能冷静地算了一下时间:他们有两个月没见了,她一直忙着学校里的事,假期才开始,又到上海上了个心理工作坊。变故就应该发生在这两个月内——她确实是太自信了,她从来没想过象朱治平那样的老实人也会有这么大的变数!
“对不起。”他又说。
唐筠抬手止住他的道歉。淡淡地对他说:“没关系。”
他愣住了,呆怔地看着她。
“感情里没有谁对谁错。我肯定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也不能全怪你——这样吧,你送我的东西,我回去收收还给你。我忘记在你那里那条带牙齿的项链,你得还给我。你知道,那条项链对我意义非凡——你不用专程再跑一趟,叫个快递也很方便的。”
“唐筠!”他想要打断。
唐筠不理他,继续快速往下说。疼痛在她的心里划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悲伤滚滚而来,她必须得说点什么 ,好让悲伤追不到她,这一刻,她绝对不可以可怜到掉眼泪!
“你爸你妈那里,你可以说成是我的错;我妈那里,我也会处理好。你放心,老人家生气主要还是因为担心,等以后,他们看到我们遇到合适的人,这事也就过去了。”说到这里,唐筠甚至善解人意的微笑了一下。
“唐筠!”朱治平用力捶了一下桌子,引来周围无数好奇的眼神。
唐筠吓了一跳,迅速环顾四周,抬起手来,示意他轻声。
“唐筠,你就这么不在乎吗?啊?三年了,我对你一片真心,就算是块石头也捂热了吧!你到底有没有在意过我?哪怕只是一点点!”朱治平低吼。
呃,等等,所以劈腿的人到底是谁?唐筠被他的控诉弄得有些发愣。
朱治平端起杯子,大大的喝下一口水,把杯子重重的顿在桌子上,溅出一片水花。他深深地呼吸着,放低了声音:“唐筠,我很难过……我很难过,我真的很爱你。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你以前的两个男朋友都是劈腿,还有一个劈腿后两个月就结婚……。我听的时候,真的很心疼你,我当时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对你!我没想到我也……”他眼眶湿了,快速的用手掌捂住了眼睛。
唐筠迟钝地看着他,有点搞不清状态。所以她的男朋友在劈腿了以后,哭着控诉她?
“我现在明白了。”他低低的说:“没有人可以走进你的心里。你总是这么温柔得体,洞悉人心,我连跟你吵架都没理由,你永远高高在上,你就是女神!——那我是什么?你的解剖道具?研究对象?你知不知道,你学的那些知识,什么非暴力沟通,什么冰山理论,你把自己变成一座冰山!你知道不知道,我连拥抱你都需要勇气!我就是个俗人,我根本不要什么非暴力沟通的女神,我就要一个,会吵会哭会吃醋会暴力沟通的——”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小野猫!”
小野猫?这个书呆子,竟然能说出这么精准又幽默的比喻!唐筠竟不知道他有这么好的表达能力!
唐筠平静地指着窗外:“你再不出去,你的小野猫就要进来了。”
确实,刚刚那个女孩子已经走到路中间,似乎想要进来,一跺脚,又走回屋檐下,神情焦灼。嗯,小野猫。是挺野的,看起来没什么耐心。
朱治平看了看窗外,迟疑地站起身来。
“小筠?”他唤道。
唐筠低着头,手指僵直的抱着咖啡杯。
“你爱过我吗?”他低声问。
“滚!”唐筠再也无法忍耐。
他长长叹了口气,走出去了。唐筠看着他消失在门口,又出现在路中间,走到对面的屋檐下。那个女孩子欢呼着跳起来抱住他脖颈,白白的长腿直接盘在他的腰间,朱治平用手稳稳托着她美好的臀部,两个人旁若无人的接了个长吻。呵,小野猫。呵,这是她不认识的朱治平。唐筠这才恍然,原来在朱治平稳重平和的外表下,竟有这么不羁的口味!三年的相处,她何曾真正了解过他?
对面的熊静静地看着她,黑黑的眼珠里带着沉沉的忧伤。
疼痛铺天盖地淹没过来,让她几乎喘不上气。她仓促地拿起包,匆匆走出咖啡馆,唯恐自己在众人面前失态。
可不可以不是今天?朱治平?今天是我二十九岁的生日啊!
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四年前她二十五岁生日,她也曾这样眼含热泪向人隔空企求过。那个人是她的第一个咨客,也是最后一个。
这样被抛弃的感觉好熟悉啊,不管她怎么努力,李春波,朱治平,还有她的前男友们,他们都抛弃了她!毫无留恋的,决绝的
看来,她出生的日子真是不吉利啊!
漆黑的夜空飘着微雨,潮湿无人的街道上,唐筠站在路灯下,熟悉的眩晕感袭来,她急忙把灼热的额头抵在冰冷的铁杆上,泪水混合着雨水无声地倾泻而出。
我是那里做的不够好?你们都要这么抛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