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张洁深一脚浅一脚漫无目的胡乱走着，她头发逢乱，嘴唇尚有血痕，出门之前画的妆早已经花得不成样子。在她的手臂上，脖颈上，脚背上都有深浅的淤青，可她丝毫不觉疼痛。
她不记得那三个人是怎么离开房间的。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穿回衣服，离开酒店的。她甚至也不记得的酒店的服务员是怎么带着嘲笑又痛快的神情目送她出酒店的。
或者说，她不是记不得，而是不在乎。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活着好苦。活着好没意思。
所以为什么还要活着？
她在天桥上停了下来，在桥下是滚滚的车流。每一张车上都有人，都在着急速奔赴各自的目的地。她没有目的地，或许她的目的地就是死亡？只要对着这滚滚的车流里跳下去，一切就解脱了。她闭上眼，万念俱灰。
这时，电话响起来，是朱英俊。张洁茫然地看着这个电话，他现在打电话来要干什么？管他要干什么呢，反正都跟自己没关系了。张洁摁下了拒接键。
但接着电话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是母亲打来的。张洁迟疑了一下，接通了电话，她听到母亲在电话那边焦急的声音：“小洁，你什么时候回来哦？宇然他爸打电话来说，他给两个孩子一个买了一套房，明天一早他要来找你拿孩子的证件。我看他催得急得很，你快回来找找吧。”
这一通电话把张洁拉回了现实。她跳下去不要紧，孩子们怎么办？得安排好孩子们的后路，要死，至少也等到朱英俊给孩子们把房子买好吧？好歹孩子们也有个保障。
算了，先不死了吧。
她拢了拢头发，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勉强定了定神，确定了一下自己的方位，才发现这里离自己家竟然已经很近了。你看，那怕是在意识恍惚中，信步乱走，她仍然还是一步一步朝着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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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这里，张洁停住了。她微微闭着眼睛，紧皱着眉头。似乎又回到了当日的痛苦情绪之中。
唐筠没有催促她，任凭她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中。她只是默默起身，为张洁续满了杯里的水。
“唐筠，你知道吗，死这件事情，当时如果没有做，过了那个点，再死就不容易了。”张洁睁开眼睛，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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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老母亲还坐在客厅里等着她，看见自己狼狈的形象，吓坏了，颤抖着握住了她的手，一叠声的问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莫不是被朱英俊给打了？
张洁似乎才注意到老母亲是真的已经老了，佝偻着背，说话时一直侧着脸，她的左耳已经听不太清了。
房里朱谨然一直开着灯，听到张洁进门，啪一声才把灯关了。少年已经长大了，有了心事，虽然已经开始沉默寡言，但仍然无声的关心着自己的母亲。
而朱宇然在母亲的床上睡得很香，他张着嘴，在枕头上流出一摊口水。
她怎么忍心丢开这一切？她有她需要守护的人啊。张洁意识到自己的无奈与责任，这怎么死？死不成啊。她痛苦地想，而在痛苦中也渐渐生出一丝侥幸，也许事情也没那么糟？朱磊是身不由已，而那两个女人拍自己的裸照只是为了警告自己，避免自己再跟朱磊在一起？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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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她躺在床上，却大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无法入眠。这时手机信息响起，她看了一眼，浑身颤抖起来，是朱磊！他竟然还敢给自己发信息！他还管自己叫宝贝，说自己身不由已，让张洁原谅自己。
张洁又惊又惧，她几乎是抖着手把朱磊拉黑了，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多么希望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个人！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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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张洁顶着黑眼圏，在小区门口见到了朱英俊。
朱英俊坐在他的车里并没有下车，张洁把两个孩子的证件递给他，转身就要走。
“哎，先说一声啊，正式办手续的时候，你也得在场。”朱英俊喊住了她。
张洁点点头。
“——你看，你这状态也不太好啊，怎么的？是太累了吗？咱们夫妻一场，你要遇到什么难处，开口跟我说，我绝不会不管。”朱英俊似笑非笑。
张洁却听得心脏停跳，她尖声说：“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再也不想看到那张脸，她转身走开了。
接下来平静了两天——但其实也没那么平静。一想到她被迫拍下的裸照，她都会心脏悸紧，呼吸艰难，这就是个定时炸弹，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
第二天下午，张洁去接宇然路上，突然收到一条陌生的图片信息。张洁颤抖着点开，没有意外，果然就是自己的裸照。张洁手慌脚乱地删除了信息。
站在路边喘息了一会，她点开微信，果然，朱磊又在申请加自己，他的添加申请是：佳佳说要去找你，我拦不住她。
张洁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悲鸣，她烫了手一般，一下子把手机远远丢开来。
定时炸弹到底还是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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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在约定的时间，在小区门口的一家咖啡店里，张洁又见到了这三个人。
“小洁，你来了。”朱磊一见她，赔着笑脸站了起来。这个称呼令张洁浑身一颤。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脸上浮着讨好的笑，整个人说不出来的猥琐油腻。张洁强压着恶心看着他，困惑的想，当初自己是为什么竟然会被这样一个人迷住。
两个女人还是那么盛气凌人。张洁甚至分不清她们当中谁是赵磊的女朋友，或许并没有什么女朋友吧，这彻头彻尾就是一场仙人跳。想清这一点张洁反而没那么难过了，不过是敲诈求财，她们也就没法在道德的高点上来指责她了。
“我想了一下，强扭的瓜不甜。我决定成全你们。”自称是朱磊女朋友的佳佳开口了，一脸的严肃郑重。
“那天我们打了你，是我们太冲动。后来，我们商量了一下，感情的事很难说清楚，也没什么对错，我们问了朱磊，他说他是真心喜欢你的，想跟你在一起。”露露也一本正经地说道。
张洁听得恍惚，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她们说的都是什么？
“小洁，我想过了，我是真的爱你，我的心早就被你带走了。我无论如何都要跟你在一起！至于佳佳，我只能对不起她了！”朱磊也一脸的严肃。
佳佳低下头，捂着眼睛，小声地哭了起来。而露露脸色悲伤严肃的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
“佳佳，你别哭了，我们恋爱三年，没有爱情还有亲情。我们会补偿你的！”不觉中，朱磊已环住了张洁的背，俨然跟她一伙，振振有词。
“怎么补偿？你拿什么补偿？”佳佳哭嚷道。
“怎么补偿都可以！你说！”朱磊应道。
露露咳了一声，说道：“我来说个公道话，佳佳跟你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这几年跟你一起，拒绝了多少人追，拒绝了多少机会，上一次那个刘总，对，就是那个公路集团的刘总，那么上赶着追佳佳，要给她买车买房，佳佳都拒绝了——”
“你们要多少钱？”张洁打断，此刻她心里一片清明，不就是钱吗？何必演得这么辛苦？
对面沉默了。不用演了，她们反而有点接不下去了。
“爽快。”佳佳也不哭了，她抬起头来：“一百万。”
“给你！”朱磊干脆地应道。他搂紧了张洁的肩膀，讨好地笑着：“小洁，咱们给她，让她走！她走了咱们好好过咱们的日子。”
张洁拔开了他的手，冷冷地对两个女人说道：“他不值。”看都没看呆住的朱磊，她又补充道：“他一文不值。”
沉默。他们三个人面面相觑。
突然佳佳猛地一拍桌子：“对，说得好，他一文不值。”然后她点开手机，正是张洁那一张裸照：“那你看看这个值不值一百万？”
张洁表情冷漠：“我没有这么多钱。”
“你没有？你老公朱英俊吧？K城最有钱的人，你跟我说你没有？”露露急了。
果然是早就安排好的，样样都调查的清清楚楚。张洁内心一片冰冷。
“朱英俊不喜欢我，不然我怎么会离开家？随便你们怎么样吧，反正大不了我就是死。”
“小洁，你也别说气话，什么死不死的？想想你两个儿子——唉，你们也是，张口就是一百万！多吓人哪，把人逼死了那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样吧，你们少要点，八十万！”朱磊说道。
张洁站起身来，她冷笑一声，神色凄凉，径直向外走。
“五十万！五十万你总有了吧。”露露大声道。
张洁顿了一顿，仍然往外走。五十万她也没有啊，别看朱英俊很有钱，生活用度，他自己是奢靡浪费，但对她一直都是盘算得清清楚楚。 别说五十万，十万也没有啊。
“张洁，你一个孩子朱谨然，高三；另一个孩子朱宇然，才读小学。你信不信？我把照片发你孩子的班群！你死了不要紧，他们活着还得被人嘲笑，还得恨你，看不起你！”佳佳吼道。
张洁站住了，冷汗渗出了皮肤。绝望之外的绝望，连死都不可以的绝望，密不透风的绝望，压得她几近崩溃。她想哭，想骂，想躺在地上打滚，想大声尖叫。然而她只是卑微的抽泣着：“求求你们……”
气氛立刻有了微妙的变化，面前的三个人舒了口气，重又趾高气扬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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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万，三天里必须筹到。否则裸照发孩子班群。
张洁想尽了一切可以想的办法。可还是筹不到。
朱磊还不停的发信息来提醒：小洁，只有一天啦，你想想法子，佳佳那个闺蜜，心可狠，她可是说得出做得出。
到了第三天晚上，张洁还是没能筹到钱。她担心吊胆地关注着班群，发现朱宇然的班群里多了一个人，是马房琪妈妈邀请进来的。这个人一进来，就改了名：马房琪爸爸。
凌晨十二点，朱磊发信息来了：“小洁，她们让我转告你看朱谨然班群。”
张洁立刻点开班群，没有动静。她也不敢退出来，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群里。到了凌晨三点，才进群的马房琪爸爸突然发出了一张照片，正是张洁的裸照。张洁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抖着手给朱磊发信息：求求你们……信息还没编完，照片已被撤回。整个时长只有一秒或是最多两秒，而张洁感觉已经历了一个世纪。她浑身已被冷汗湿透，她清楚不过，这是他们在警告她，让她不要心存侥幸，没有收到钱，他们一定是可以说到做到。
而赵磊的信息再一次发来了：小洁，佳佳说再给你一天的时间，你想想办法啊，何必鱼死网破？不然，你找找你家朱先生，找个理由跟他要要看？
张洁绝望了，大儿了朱谨然的门紧关着，想必是早就睡着了。而小儿子宇然躺在自己的身边，鼻息沉沉，在梦里还露出笑容。
她死不足惜，如果还要连累孩子，那就算是死了，也必定要在地狱受煎熬吧？
她终于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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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张洁拔打朱英俊的电话。
朱英俊接通了电话时还在打着呵欠。似乎刚刚起床。
“有什么事吗？”
张洁嗫嚅着，无法开口。
“快说，我一会儿要开会。”朱英俊很不耐烦。
“你能借我五十万吗？”咬咬牙，张洁开口道。
朱英俊答得很是爽快：“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拿五十万去做什么？”
张洁硬着头皮开口道：“我一个朋友跟我借，她有急用。”
朱英俊笑了两声：“呵呵，什么朋友？我倒不知道你还有朋友？你跟他关系不错嘛，还能替他张口借钱？——他要用多久，他靠不靠谱？”
“他用几天，很快就会还了。”张洁眼前浮现出赵磊油腻的笑脸，强压着恶心，她接着说道：“他挺靠谱的，为人挺诚实。”
“为人挺诚实？嗯，哈哈哈。”朱英俊在那边含义莫名的笑了起来，张洁一时搞不清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自己咳了两声，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认识他，当然说他诚实。我不认识他，我可不知道他诚不诚实——毕竟钱是我的呀。”
张洁焦躁了起来：“那你要怎么样才借？”
“喊他当面给我写个借条——也让我看看这个人到底诚不诚实，靠不靠谱。今天我在公司开会，你带着他来公司找我。”
说完，朱英俊就挂了电话。
张洁思忖良久，硬着头发打了个电话给朱磊，朱磊听说可以拿到钱，满口应承，他甚至还给张洁出着主意：你就说我是朱宇然班上同学的家长。开家长会时认识的。咱们孩子们是同学嘛，你也不好拒绝我。
“要写借条的。”张洁心烦意乱。
“写借条怕什么，到时候，我随便编个名字，他也不知道。”
“你当然不怕，反正到最后，要面对他的是我。”张洁实在忍不住，怼道。
“小洁，你误会了，我会跟你一起面对……”
“行行，就这样吧。”张洁不耐烦地打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