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畅把勒昆和唐筠送出门,在楼梯口那里站住了。
唐筠知道她有话想说,静静地站在花影里,等着她开口。
“两件事。第一件事赵硕怎样才能好起来。他现在虽然意识是清醒了,但是整个情绪状态都不太好,时时处在惊恐的状态里,时不时抑郁发作。唐筠,你是心理咨询师,你得给我想想办法,让他好起来。第二件事,唐筠你别怪我自私,我听你们说起来,那个什么朱英俊杨如礼可不是好对付的。咱们是普通人,惹不起,以后涉及到他们的事,我们就不参与了——我劝你们也别较真了。”
“你这什么话?什么叫你们不参与了?”勒昆火起,眉毛皱了起来。
唐筠拽住了他的衣袖。示意他冷静。
“刘畅,你又要赵硕不参与,又要他好起来。这我可做不到,别说是我,张左活过来,张左也做不到。”
刘畅斜着眼睛:“哈?怎么?不参与就好不起来了?你这是什么逻辑?你做好人我不拦你,你还要强迫我们跟你一起做好人?”
“刘畅,你猜杨如礼干什么费那么大劲让赵硕的意识困在黑暗里?”唐筠问道。
“直接说,别打哑谜。”刘畅很欠打的翻着白眼。
“就是为了让赵硕不参与,什么都不管。”唐筠说道。在她面前浮现出一个黑魆魆的屋子,杨如礼也曾试图让她的意识进到那样的一间黑屋子里,从此做一个自私的人,什么都不管。
“现在赵硕好容易挣扎出来了,你却希望他什么都不管。你跟杨如礼倒是挺有默契。”勒昆没好气地说道。
刘畅愣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畅,我一直都好奇,你这么好看这么出色,为什么会喜欢赵硕?我猜赵硕身上一定有一些让你心动的品质。”唐筠微笑着握住了刘畅的手。
刘畅的脸色柔和了下来,眼角眉梢爬上了软软的笑意:“是啊。我认识赵硕的时候,他刚刚才去林海餐园任职,说是总经理,实际上是个穷光蛋。但这个穷光蛋却特别有自信,他总是告诉我,会给我一个幸福美好的未来!他不只是说说而已,凡是他答应我的事,他都做到了,他是个特别有担当,又特别有勇气的人——我就喜欢他的担当勇气。”
“那现在呢?”
刘畅眼里的光黯下来。
“现在......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他变了,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甚至都怀疑,我对他的爱到底还在不在......他不是以前那个我爱着的男人了。”
“那么,刘畅,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变了的呢?”
刘畅沉默了,没有回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很明白,就是从赵硕把灵魂出卖给杨如礼的那一刻开始的吧?
“是,我听到了,从前的赵硕是个很有自信,是个非常愿意承担的责任的男子汉。你深深的爱着这样的赵硕。”唐筠微笑着,话锋一转:“刘畅,你猜,赵硕愿意不愿意回到从前的状态?”
“当然!他愿意,他比我还更想回到从前,哪怕付出一切他都愿意。”刘畅冲口而出。热泪一下子冲进了她的眼眶。
“那么,你就要鼓励他,从杨如礼和朱英俊那里,把丢失在他们那里的自信、自我价值全拿回来!他必须要承担起该他承担的所有责任!只有这样,他才会回到从前的状态!”唐筠肯定地说道。
“这么说吧,他要好起来,他就必须得做个好人!”勒昆简洁粗暴地总结道。
刘畅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风影摇动,一如她杂乱的心。
唐筠握紧了她的手,鼓励而了解地对着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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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昆,你今天有一句话,说得特别打动我。”唐筠挽着勒昆的胳膊,把脸贴在他的肩上。
虽然是夜已经有点晚了,但今天经历了这多么的事,两个人心里涌动着各种情绪,都不想打车,于是就踩着夜色慢慢地散着走,往回走。
“哪一句?”勒昆低着头看着那一颗紧贴在自己胳膊上的温柔的脑袋,不由自主声音都柔和了起来。
“好人的那句。”唐筠吃吃地笑了起来,她站住了,学着勒昆皱着眉,叉着腰,粗着声音:“也就是说,他想要好起来,就得做个好人!”
勒昆哈哈大笑起来,轻轻在她屁股上来了一记:“调皮。”
“特别经典。我们都要做好人。”唐筠笑道:“好人好报。”
“好人好报?我还记得我妈妈活着的时候,常常会跟我说好人没有好报——但是你看张左,好人吧?跳楼了。杨如礼,坏人吧?他活得多滋润?”
唐筠抬手把住了勒昆的脸,认真地:“什么才算好报?要是用谁有钱,谁活得久这样的世俗标准来判断,那可能真还是好人不一定要好报,但如果用其他标准呢?那就不一定了。”
“那用什么标准?”
“心理健康的标准呀。好人没好报,那为什么还要做好人?因为善良本质上并不是为了得到回拨,就是为了自己。善良就象是一束光,会照亮我们自己,因为善良会让我们自己都好喜欢自己——自己喜欢自己,心理不就健康喽。”
“所以呢?”勒昆捏住了唐筠的脸。
“哎呀,疼——所以,我相信张左比杨如礼过得快乐多啦!”唐筠娇嗔地咧着嘴。
“然后呢?”勒昆仍然捏着她的脸。还往外扯了扯,
“然后嘛,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杨如礼肯定会受到惩罚的。”
“哈哈,道德的惩罚吗?”勒昆松开了手,忍不住嘲笑道。
他其实是有一些焦燥的。没法子象唐筠这样完全的云淡风轻。他们和杨如礼斗到现在,杨如礼害人的逻辑流程基本清楚,可就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可以证明他确实犯了罪。难道真的只能靠道德来制约他了吗?但明显杨如礼完全没有道德上的负罪感和羞耻感。
“当然不是。”唐筠能理解勒昆的急躁。她认真地:“他贪婪难填的欲望,对人性的漠视,都像是他豢养的怪兽,这头怪兽越来越大,总有一天会长到他控制不了,那时,这头怪兽会反噬他的!他一定会为他的不善良付出代价!”
勒昆凝视着他怀里的女孩,心里涌动着异样的情感。有的人活着,注定不会平凡,他们超越平庸,内心有更大更广袤的世界。张左是这样的人,而他怀里这个温和柔软的女孩子,很可能也是这样的人。
“我爱你。”他几乎是带着一些虔诚说道,在他浓浓的爱意里自然而然掺入了倾慕。
“先做个好人吧。”唐筠轻笑着推开了他。她背着双手,倒退着走着,调皮地嘲笑着勒昆:“勒警官,你是个好人吗?”
月亮很好,水银一样倾泻下来,漫过路面,漫过她的脚面,一直漫到她清亮的眸子里去。
“我是啊——可能之前不是,但遇到你以后就是了。”勒昆伸手想要抓住她。
“真的?”唐筠轻盈地一闪身。
“真的。如果不能做一个好人,就没办法跟你在一起。”勒昆一本正经。
他的一本正经让唐筠约略有一些难为情,她站住了,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你这么说,我压力很大。”
“唐筠,你还记得张左点评你那张长翅膀的画吗?他说没有男人会爱一个女神。”
“对,当时我刚刚被男友劈腿。心里难过得不得了,一下被张左说中了,心里绝望得不得了。”唐筠唇边带上了自嘲的笑意。
“张左指的是普通的男人,但如果是一个同样长着翅膀的男人呢?”勒昆停住了脚步,凝视着唐筠。
“小筠,跟你相处是有压力的。你美好聪明善良,心里有很多的悲悯柔软,很多时候,你好到不接地气。如果这个男人格局不够大,他没有办法忍受仰望你的压力,他要么就是把你的翅膀折断,让你和他一起在尘埃里,要么就会离开你,去找寻另一个可以仰望他的女人。”
唐筠听得痴住了,她看着勒昆,呐呐地:“我有你说得那么好的吗?”
“是。你比我说的还要好。我记得我看到过一句诗:把这世界拢入手心,温柔相待。小筠,你知道吗?你就是这句诗。你不仅有这样的情怀,也有这样的能力。你知道张左为什么要选你?他是这样的人,他看到了你也是这样的人。”
“那么,你会.......”唐筠凝视着勒昆,明亮的眼睛盛满了不确定。
“我会长出翅膀。陪你一起飞!”勒昆一把揽住了她的头,抵住了她的额头,喃喃:“我不会离开你,也不会折断你的翅膀,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更优秀,和你比翼双飞,这个世界太有趣,我们要一起飞到每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去看看!”
唐筠叹息了一声,把自己紧紧贴到勒昆的胸口,她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炙热的呼吸,良久,她踮起脚尖,主动亲吻着勒昆的唇。
“我爱你。”她喃喃地说道:“我好幸运啊,能遇到你。”
“我更幸运。小筠,你是我的礼物。”勒昆回吻着她:“我们一起长出翅膀来。”
唐筠轻轻地笑了:“我们一起做个好人。”
勒昆大笑:“对,我们一起做好人!”
他们亲呢的拥抱在一起,彼此依偎,享受着两情相悦的幸福。
“小筠,我一个秘密想要告诉你,我想让你了解全部的我.......良久,勒昆在唐筠的耳边轻声说道。
“嗯——别说话......好好抱着我.....”唐筠不满他的突然走神,轻轻在他怀里拱了拱,娇嗔地警告道:“停止大脑!只许使用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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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勒昆邀约了刘畅和赵硕一起,提议去K城附近的一个郊县去吃花椒鸡。
刘畅不太想去,主要还是赵硕的情况不好。他忽而抑郁忽而躁狂,一会儿呆呆地坐着什么也不想,没有心思做任何事,一会儿又拉着刘畅的手跟她哭着道歉,指天划地发誓自己一定触底反弹。情绪起起落落,阴睛不定。
“你们知道这家花椒鸡是谁开的吗?”勒昆坚持:“是钱小怜。”
原来赵硕的表述完之后,勒昆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钱小玲。很快他就打听到钱小怜在赵硕离开梦海餐园之后不久,也辞职回了老家——就在离K城不远的一个郊县上。没有去梦海餐园之前,钱小怜家里一贫如洗,但从林海餐园回来,她竟然拿出一笔钱,和丈夫在当地盘下了一个农家乐的餐馆,专做当地的花椒鸡,生意还不错。
听说钱小怜找到了,赵硕的第一反应是兴奋,他激动得两眼放光:“太好了!这下就能证明当年我是被陷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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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郊县的路上,唐筠开着车,刘畅坐在她边上,两个女人一路热热闹闹地说笑着。而两个男人坐在车的后座,一路沉默。
下了高速,车开上一条乡道,赵硕的头一直看向车窗外,手攥着安全带,一会儿捏紧一会儿又松开。越是接近目的地,他越是紧张。额上渗出微汗,甚至嘴里已经开始自言自语。
“老赵,你能吃麻吗?”勒昆绞尽脑汁,才憋出一句,想要打破尴尬。
赵硕却被吓得浑身一激灵,他转过脸来,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要不,我们还是别去了吧。”
“没事的。赵硕,你别紧张,你不是想问问清楚吗——你当年到底见没见鬼?你不想问清楚吗?”刘畅转回头,安慰道。
“那又有什么用?问清楚又能怎么样?”赵硕忽然情绪激动了起来,他拍打着车座,吼道:“不去了,不去了!停车!”他甚至欠起身来,伸手想要去拉唐筠的方向盘,被勒昆眼疾手快一把摁住了。
唐筠在路边把车停了下来。
赵硕一把拉开了车门,跌跌撞撞地下了车,刘畅也急忙跳下车,跟了上去,想要说服他回到车上,夫妻俩在路边争执了起来。
隔着窗玻璃,车里坐着的两个人都偏着头看着车外。
“他这是?害怕?”勒昆自语:“奇怪,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猜,他怕的是钱小怜证明黑猫真的不存在,那他就不得不承认自己产生的幻觉,真的看到鬼了。”唐筠答道。
“哈,难不成还真有一只看不见的黑猫?”
唐筠耸了耸肩:“那可还真的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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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硕,我求你了,你他妈的别任性了!你不是说要好起来吗?咱们马上就能知道真相了,你他妈能不能正常一点!”刘畅已经是涕泪交加,她对着蹲在地上的赵硕一通拳打脚踢,恨得咬牙切齿。
赵硕抱着脑袋,咬着牙,嘴里就是两个字:“不去!”
勒昆拦住了刘畅,挥了挥手,让她先回车上。
刘畅气恨恨地一跺脚,转身回了车上。
勒昆蹲到赵硕边上,没说话。掏出烟来。递了一支给他,又他点上了火。两个人沉默地抽起烟来,等到一支烟抽完,勒昆站起身来,开口道:“赵硕,一会到了,你不用露面,你可以在车上等,我去问。”
赵硕抬起脸上,他的脸上满是悲伤和惶恐,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放心。”勒昆俯视着他,一字一句:“我确信,那只黑猫它真的存在!”
赵硕的表情变了,他轻微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我自己都没那么确定。”
勒昆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他直视着赵硕的脸,坚定的:“我是唯物主义者,什么鬼鬼神神,都给我滚一边去!赵硕,我相信你,你要是看见了那只黑猫,它就真的存在!”
赵硕的眼眶含满了热泪,大滴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他哽咽着问道:“那为什么还要去问?”
勒昆转头看向了路边停着的车。车里的两个女人正透过窗玻璃,关心地看向他们。
“刘畅需要一个确定。你没有疯没有见鬼,你只是被陷害了。这个对她有意义!”勒昆对着车的方向呶呶嘴。
赵硕也看向了车子,终于扔下了烟头,他点了点头,应道:“好吧。”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向车子,拉开车门的一瞬,赵硕抓住了勒昆的胳膊:“其实,我自己也很需要一个确定。我只是害怕——”
勒昆点了点头。他再次肯定地说道:“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