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并没有发给朱英俊,此刻却洗了出来,握在张洁的手里。
咖啡馆里,张洁拿着照片,瞪大了眼睛,手都在颤抖:“朱磊朱谨然?他们为什么会认识,这是怎么回事?”
“朱磊提供新型毒品给朱谨然。”唐筠直接了当。
五雷轰顶。张洁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什么?毒品?谨然?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不,这肯定是搞错了呀,对不对,唐筠,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她抬着眼睛,几乎是企求一般看着唐筠,巴望着可以在她的嘴里听到否定的答案。
唐筠沉默而同情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张洁终于失望,垂下头,抽泣起来,嘴里喃喃:“怎么可能啊,谨然这么听话,这么乖。他一直都是这么好的孩子,他怎么可能吸毒?他怎么会和朱磊混在一起,我这做的什么孽啊!”她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
她还要继续打,唐筠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张姐,不要什么都怪自己啊。”
张洁哽咽着:“怎么能不怪自己啊,这么多年,我总觉得谨然听话懂事省心,我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放到宇然身上,从来都没有去想过谨然他遇到了什么,是怎么想的,我根本不配当一个母亲!”
唐筠默然。确实,在此之前,张洁一直都在说自己,说宇然,很少提到谨然,甚至唐筠都会忘记了这个家里还有另一个孩子,谨然模糊得如同一个背景,存在感极低。这也许不只是唐筠一个人的感受,很可能大家都会觉得谨然是安全的是不需要关注的。
然而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长大,宇然如此不快乐,谨然又怎么可能会没问题?
张洁慢慢平静下来,她做了个深呼吸,说道:“说吧,唐筠,告诉我,我现在要怎么做?我怎么做才能帮到我的孩子?”
“我尽力。张姐,你能跟我多说一说谨然的成长的情况吗?”唐筠诚恳地应道。
在张洁的眼里,谨然一直都是那个听话照做,不用父母操心的孩子。他的频率始终和朱英俊保持着高度的一致。朱英俊希望他可以上重点,他就上了重点学校;希望他可以考第一,他就考第一;大学毕业后,朱英俊希望他进公司帮忙,他也进了公司,干得也很好;朱英俊希望他可以和客户应酬,他也做得不错;朱英俊觉得他可以交女朋友了,他也开始跟一些女孩子交往;朱英俊觉得他长大了,可以出入一些风月场所,他也默默地跟随。
这样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敢做出吸毒这样离经叛道的事?张洁百思不得其解。
唐筠却听得骇然,虽然是朱谨然的成长,她却只听到了朱英俊,而身为成长主线的朱谨然却消失了,消失在朱英俊的背后。
“所以这是正常的吗?一个男孩在成长的过程中从来都没有过自己的意见,样样以父亲的意见为主?”
张洁愣住,半天她才无力地说道:“你的意思是?”
“张姐,在你的记忆里,朱谨然有过任何不听话的时候吗?比如说有自己的意见,自己说了算,自己做决定,然后为自己的决定承担责任的时候?”
张洁仔细地回想着,她说道:“我记得还真有那么一次,好象也只有那么一次。那时谨然五岁,每个周日我会送他去读英语班,课程安排在早上,要起个大早,冬天天气冷,谨然还小,他不想去,总是哭唧唧的赖床。我不忍心,总是连哄带骗。朱英俊不高兴,他说我是慈母多败儿。有一天,谨然又在床上赖着不想起。朱英俊刚好在家,他把谨然从床上拖起来,对他说: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你到底听不听话?你如果不听话的话,我就开车把你送到效外去,你从此自谋生路,也不用上学,也不用起早了。我给你点钱,算是对你仁至义尽了。”
“朱谨然眨着眼睛看着父亲,估计也不是很听得懂。朱英俊也不理他,拿出四百元钱,塞到谨然的包里,然后像拎一个小鸡仔一下样,把谨然拎到车上,然后径直向着效外开,谨然坐在车上还是蒙的,不知道父亲要干什么,朱英俊把车开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上,在小树林的边上停下车来,他打开车门,一把把谨然拎下车来,放到路边,然后朱英俊又问了他一遍:你自己说,你到底要不要听话?
“谨然吓呆了,只知道哭,也说不出话来。朱英俊上车来,关上车门,一脚油门把车真的开走了,我在后视镜里看,朱谨然小小的身子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我们车开了,他跟着车跑了起来,吓得连哭都忘记了。我一开始以为朱英俊只是吓唬他一下就会停下车来,谁想朱英俊沉着脸只是向前开,一转眼我弯看不见谨然。我让他停下车来,他不停,我哭着求他,跟他说谨然才五岁。他回答我说:三岁看老,不听话还要他干什么?我吓坏了,一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是假,直到后来,我去拉朱英俊的方向盘,求他说,我一定会把谨然教育好,让谨然听话,他才停下车来,这时我们已经开出去两三公里了。我也不敢说回去接谨然,只能呆呆的坐在车上,咬着指甲,焦灼地从后视镜里看着后面的路。
“朱英俊却平静多了,他甚至还慢条斯理地点起一支烟来,说道:“你怕什么?这条路上就没有人。”
“不知道是过了半个小时,还是四十分钟,我终于看着路的尽头出现了谨然小小的身体,他哇哇大哭着,一瘸一拐的朝着我们的方向走过来。
“我正要下车,朱英俊一声吼道:坐着别动!”
“我只能坐在车上,看着朱谨然走过来,他脚上的鞋跑掉了一只,膝盖摔破了,流着血。他扒在车门上,拍着车门,哭得整张小脸都是花的。
“朱英俊摇下了车窗,问他:“你想通了吗?到底要不要听话。”
“朱谨然上气不接下气,嚎啕:“我听话,我一定听话,我再也不敢了,爸爸,我不敢了…….”
“朱英俊冲我呶呶嘴,我才敢打开车门把朱谨然抱上了车,我心疼地揉着他的小脚,小声劝他:“别哭了,记得以后都要听爸爸的话。”朱谨然还在抽抽嗒嗒地哭着,朱英俊哼了一声,怒道:“歇了!”他立刻把哭声憋了回去,哪怕是忍到全身发抖都不敢发出声音——我记得就从这进开始,他就样样听话了。我再也不记得他曾经违逆过他父亲的意见。他变得这么乖,我还觉得很省心,甚至暗自还想还是朱英俊有办法——我一点没想过,一个小孩子为什么会这么乖?看起来,他那时就已经吓坏了啊…….”张洁说着说着又哽咽了起来。
“是啊,张姐,那时谨然才五岁,可在他幼小的心里已经形成了一个信念:必须要成为一个乖孩子,不听话就会被抛弃。所以他不得不听话,以父亲的意志为意志。可是当他活在父亲的阴影里,他自己就消失了。他从来不是个乖小孩,而是个假小孩。他不得不逼着自己假装一个乖小孩子,好活下去。可是从成长来说,如果一个人从来都没有做过自己,他要怎么活下去呢?”
唐筠吸了口气,接着说道:“吸毒,是潜意识里他对朱英俊的反抗,也是对自己乖孩子人设的否定。可以让他陷入虚幻的自我感中,短暂地找到自我。否则一直没有自我,活着对他没有意义,他也就活不下去了。”
张洁听呆了,然而她知道唐筠说的是对的。
“那我要做点什么?啊?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我一定要帮帮我的孩子!”她忽然急切起来,一把握住了唐筠的手。
“帮他找到他自己,帮他活出他自己。帮他从朱英俊的影子里挣脱出来。”唐筠顿了顿,恳切地说道:“张洁,你现在必须要做出决定了,你得跟我们一起。”
张洁喃喃道:“我明白了…….如果没有办法把朱谨然从朱英俊的阴影里拖出来,那我就只能把这个阴影撕破!原来我总想着为了孩子能忍就忍受,现在我才明白,我再忍下去,我的孩子就完了!不仅是谨然还有宇然!”张洁咬牙道,她握紧了唐筠的手:“好,唐筠!从今天起,需要我做什么,你只管说!我不是帮你们,我是帮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