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永失所爱
雁北2022-05-25 21:573,701

   

  S市的夏天特别炙热。进到八月,天气就已经热得要点着。大街上少有人走,大家尽量缩在有空调的房子里。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

  意涵去年毕业分配,分到一个中学担任语文老师。这是她喜欢也是她擅长的工作。她做得格外开心,也格外努力。

  而张左留校的事情基本上已经确定。这对于他来说肯定是一个特别好的安排。陈家父母也安了心,觉得意涵的未来有了保障。二老甚至都计划好张左大学毕业的时候就让两个人订婚。在意涵的鼓励下,张左开始谋划着考本校的研究生,一切看起来,顺利安稳,再也没有比当下更好的状态了。

  静下心来张左常常感叹自己何德何能,竟可以被命运如此厚待,感觉这一切都美好到如此不真实,犹如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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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期开始,张左除了晚上回去住以外,白天基本都在意涵家。在他们家,张左体会到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家庭温暖。陈母慈爱,待他如亲子。陈父严谨睿智,为人做事颇有原则,唯一架不住家里两个女人的撒娇。只要意涵或是陈母拖着他的手撒个娇,他的原则就会抛到九霄云外。

  晚饭时是一家人最开心的时刻,意涵的妈妈在厨房里忙乎,意涵在一边帮忙,意涵的爸爸则拖着张左下棋。张左总觉得应该去厨房帮个忙,心神不宁。

  “张左,张左,你来帮我们够一下酱油,我够不到。”意涵从厨房探个脑袋出来。

  “好。”张左应了一声,去厨房里帮忙从厨柜里拿出酱油,刚回来坐下,意涵又探头出来:“张左,罐头我打不开。”

  张左再应了一声,正要起身。意涵爸爸却不乐意了,他拦着张左,小声地:“嗨,惯得她,别去。我还不信了,你要不在,我们连个罐头都吃不上?”

  张左坐在原地,左右为难。

  “张左,你没听到我喊你哦?”意涵再探头出来,嗔怪道。

  “叔叔,我马上就来。叔叔你知道,这个,对女生要让着……”张左小声对陈父说道,几步赶过去,去给意涵开罐头。坐回来以后,陈父瞪着他:“你说,你能有什么出息?!我跟你说,对女人也不能太让着,什么都让着,那还得了?”

  张左点头连连称是,正拿起一颗棋准备放到棋盘上。陈母出来了,她斜着眼睛看着陈父:“这饭都要好了,也不说收下桌子,还在下棋!”

  “这一盘马上就下完了。”陈父解释道,陈母却走了过来,一抬手,把棋局搅乱:“别下了,收了收了,去把饭桌整理好。”

  陈父长叹一声,讷讷地把棋往棋盒里收。

  张左悄悄问陈父道:“叔叔,所以咱们到底是要不要让着啊?”

  陈父瞪着他,不说话。张左吐了吐舌头,赶紧站起来,去收拾餐桌。

  餐桌上,意涵讲起在学校里发生的各种趣事。讲起小女生怎么牵着她的衣袖,夸她:老师,你好漂亮。

  陈父语重心长的教育道:“意涵呀,我觉得内在美比外表美重要多了。你呀,要更注重内在美,并且还要把这个信息传递给孩子们。”

  意涵不乐意了,低着头扒着饭粒。

  陈母嗔怪道:“好好吃饭呢。又上纲上线。少说两句吧。”

  张左连忙打圆场:“叔叔说得对,不过我们意涵是内外都好看!也不看看是谁的基因。内在美来自爸爸,外在美来自妈妈。完美!”

  陈母被逗得笑起来,眼睛迷成一条縫。陈父的嘴边也挂上了隐约的笑意。意涵抬眼瞪着张左:“哼,就你会说!”

  一家人正其乐融融。门铃突然摁响了,意涵笑嘻嘻地站起身来去开门。

  “谁呀?意涵?”陈父问道。

  “门口没人哪。不过谁放了这个……”陈意涵满腹狐疑地走回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撕开文件袋,意涵拿出了一支黑色的录音笔。

  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张左只觉得心跳加速,手心出汗。他张开口,正要阻止。而意涵已经打开了播放的开关。

  正是张左的声音,轻狂的张扬的响彻屋内:

  “了解一个姑娘,知道她的原生家庭,懂得她的兴趣爱好、性格特点、投其所好,让她感受到你对她在意用心。这其实只是第一步。光是这一步,还远远不够。”

  然后是男生们起哄的声音“下一步呢,来,下一步。” 

  接着又是张左的声音“纯干货啊,拿出你们的小本本,记好笔记!一节课十元,包各位的付出物超所值!”

  张左站起身来,伸出手,本能地想要拿过录音笔,他央求地对意涵说道:“意涵,别听了,你听我说……”

  意涵躲开了他的手,后退了两步,脸色苍白地盯着他。

  而录音笔里张左的声音还在响着:“这么说吧,从意涵成长的经历来看,她就是个乖女孩,没有走过弯路,也没有受过伤害。她从小一直乖到现在。这样的乖女孩,最没法拒绝的就是一个主动的甚至是霸道的男生。这个男生可以大胆犯规,去满足她潜意识里对规则破坏的渴望!”他顿了一顿:“所以——”

  然后是杨如礼的声音:“你就要犯规?嗨,流氓啊流氓!”

  录音就在这里停止了,屋里一片死寂。

  张左向前一步,恳求地对着意涵:“意涵,你听我说……”

  他并末能靠近意涵,在他手指才碰触到意涵的瞬间,陈父铁青着脸,兜头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打得他后退了两步,带倒了椅子,狼狈地坐倒在地上。

  意涵尖叫起来,眼泪横流。陈母颤抖着,想要把伤心的女儿抱在怀里

  在意涵的尖叫声里,绝望如同巨大的铁罩扣了下来,不知是不是被打的,张左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而在一片嗡嗡声中,张左清晰地听到陈父咬牙切齿的声音:“你就这么算计意涵?爱情对你来说就是阴谋?”

  “没有……叔叔,我真的爱意涵……。”张左挣扎着从嗓子眼里发出声音。

  但他的声音被打断了,陈父指着他,铁青着脸一字一句说道:“滚,给我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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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的阳光兜头倾泻,炙烤着大地,而张左却身如冰窟。他默默地站在意涵家门口,眼巴巴地抬着头看着那一扇挂着蓝花窗帘的窗子。那是意涵的房间,他只期待着意涵突然撩开窗帘探出头来,脸上带着调皮可爱的笑容,就象他以往千百次看到过的那样。

  这是他等候的第三天,他没地方可去,他也不知道可以去那里,他还能记得三天前,这个房间里有爱有温暖有春光。电光火石间,他却已被驱逐出门。他不能离开,也不敢离开,他本能的知道一亘他离开,这一切就真的消失了,他未来的生命将冷如冰窟。

  他很清楚自己被杨如礼给算计了。然而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多恨他。那年少轻狂的一句一句,每一句都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怨不得别 人,他逃不掉的,终究还是要为自己的肤浅买单。

  他只是守候在原地,试图见意涵一面。意涵是会原谅他的吧,这么善良的一个女孩子,应当可以原谅一个男孩的年少轻狂吧?何况他们是这样的相爱。

  太阳好辣,张左抬着头,被晒得已经有点恍惚。他扶着旁边栏杆,虚弱地喘息着,好让自己不要晕过去。

  模模糊糊间,陈母出来了,她颤抖着嘴唇,走到张左面前:“你放过意涵吧,我家意涵单纯,经不得你算计。”

  张左热泪盈眶:“阿姨,我是真的爱意涵。”

  陈母掉下泪来,她伛偻着腰:“我一直当你是个好孩子,穷不要紧,心不能坏。就当阿姨求求你,放过我们意涵吧……。这孩子实心眼,一直在哭……饭也没吃,也不睡觉,求求你,别在这里站着啦,快走吧!”

  张左后退了两步,面对悲伤的母亲,他无地自容。可是他能去那里呢?他抬着头看着意涵所在的房间,心如刀绞,那个他深爱的女孩,应该在哭泣伤心吧?他真的好想去拥抱她,去跪倒在她面前,抱住她的腿,把悔恨的热泪流到她脚上。

  只要能让他见一面,他就有信心能让她知道,他爱她,没有算计,没有控制,就是真真切切地爱着。只要再让他见一面。

  “阿姨,你让我见意涵一面,我只见她一面就走。”张左恳求着。

  “走,你走啊!”陈母忽然抬起手,劈头盖脸对着他打过来。一边打一边喘息着,一个趄趔,差点没摔在地上。

  张左一把扶住了她。她喘息着扶住张左的胳膊,浑浊的泪水打湿了她花白的头发,她哀求道:“张左,我对你一直很好,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求求你放过意涵吧。求求你走吧……”

  张左的手僵在半空中,整个世界都停滞了。没有风,只有炙热的阳光无遮无拦地倾泻下来。陈母什么时候走的他也不知道。他又站了多久他也不知道。

  终于,他抬起头来,最后看了一眼意涵的窗,干裂的嘴唇绝望地吐出三个字:我爱你。然后,他晃了晃头,象一条失魂落魄的落水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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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星期后的某天凌晨,天边第一缕晨曦初现,意涵从楼上跳了下来,就摔在他曾经站立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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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葬礼上,陈家父母的撕打怒骂,张左都默默地承受着。整个丧事的过程,张左如同一个游魂,恍恍惚惚地跟随着,直到所有仪式结束,他还站在意涵的墓前,孑然不知所归。

  这一方小小的坟墓里躺着他的意涵。意涵真的就这么消失了吗?

  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被遗弃,这个女孩曾无条件的爱过他,让他短暂的看到过天堂的模样。而瞬间,老天翻云䨱雨,又收回所有。他终究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意涵,你不是说有什么误会都可以说清楚的吗?你知道不知道你走了,被留下的我要有多伤心?你不是说,你是我的安全感吗?意涵,意涵,你为什么扔下我?”

  他站在意涵的墓前,喃喃自语着,没有眼泪,也哭不出来。原来真正的难过是没有眼泪的。他突然想起他和意涵关于庄子之妻死亡的讨论。如果意涵真的从此离爱别恨,无痛无苦,借助死亡摆脱了形体的束缚,灵魂从此迁移到了天地大家,获得了大自在,那应该是真正的安慰了吧。

  突然间,张左共情了庄子。他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长亭外,古道外,芳草碧连天,晚风吹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黄昏的墓园里还有人,听到突兀的歌声,大家纷纷转过脸来,诧异的如同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他。没有人知道,他紧攥着的拳头里,指甲深深的陷进肉里,掐出了深深的血痕。

  那一天是8月8日,深夜当他拿起笔来,一笔一笔把这个日期描在绿色笔记本上时,只觉得喉头腥甜,一张口,血直喷了出来,喷到了本子上。

  张左的春天结束了。

继续阅读:31、神秘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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