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才纹秘纹的那段时间，因为秘纹吞噬精血，我重病一年，差点没撑过去。
楚溪每晚守着我，帮我疗伤，又给我熬了一年的药。
都是些草药，苦得作呕。
每次我喝完，楚溪都会给我吃一粒冰糖。
就是普通的冰糖，小小的一粒，却很甜很甜。
后来她学业有成，在自然调查局谋了个职位，每个月发了工资，都会给我买各种巧克力、零食，但我再也没有吃过和那冰糖这么甜的东西了。
有次和楚溪说到，她好像深有感触，告诉我，只有吃过苦的东西，才会知道甜。
吃的越苦，等吃到甜东西的时候，那种甜度和满足感，也会被放大无数倍。
就像人一样，只有对你特别坏的人，突然对你特别好，你才会感觉到好。
我阿爸也是一样，就是因为我锄死了那个人，他突然死而复生，开始对我好，我才知道，原来当阿爸不只是会打人，还会做饭，还会给我送伞，会给温柔的问我，有没有同学欺负我。
我从最先的害怕和抗拒，到慢慢的接受，到肯开口叫他阿爸。
就是因为，我知道，他不是以前那个男人，他是阿妈复活的傀儡，他占着阿爸的身体，却代表着阿妈想要的幸福生活。
是阿妈特意给我创造出来的，一个爱我的阿爸。
离村这十七年，我每次打电话回去，他和阿妈接了，只会像普通的父母一样，问我过得好不好，钱够不够花，有没有变天，要不要加衣服。
以至于每次我都有种错觉，总感觉我们就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家三口，让我忘记阿爸，不过就是一具复活、按着阿妈意愿说话做事的尸体。
但因为他的存在，我知道阿妈在村子里至少有人陪伴，不会再像当初一个被人肆无忌惮的欺负。
我也一直清楚的知道，只要阿妈没有死，能出村，她就会再给我创造一个阿爸。
我不在意他的尸体，更不在意他去了哪里。
但就像那蛇主窥探到的一样，内心深处，我还是对他有着愧疚着的。
可现在，他出现在了这里。
就像许关山那个蛇主向我许诺的一样，还好好的活着。
没有被割掉眼皮，嘴唇依旧像一起来石屋学校接我时一样，轻抿着笑。
身上衣服虽然不太好，可干净清爽。
我心头涩意翻滚，就算知道这是尸蛇修好了他的身体，他不过就是尸蛇掌控的一个傀儡，依旧让我痛心。
因为一旦他出现，我就不得不，再杀他一次！
如果只是以前那个对我拳打脚踢的男人，再杀一次，也没什么。
可我离村前，叫过他阿爸，后面打电话的时候，我叫过他无数次阿爸……
师父轻叹了口气，朝我道：“他们这是要诛心，你要分得清！”
“嬗妹子，阿爸接你回家了。来，我们走吧，你阿妈在等我们吃饭，快点！”阿爸朝我伸着手，笑眯眯的好像就是小时候来接我回去吃饭。
那段幸福的日子，其实不过就是昙花一现。
就好像那吃过药后的一块冰糖，普通，却因为在苦后，甜得让人久久不忘。
可以确定，这布局的人，就是许关山那个蛇主。
我轻呼了口气，缓缓闭了眼，强忍着脑袋剧痛，以及心底的愤恨，一字一句的念着大道心法。
疲惫心累的时候，强硬修行，就会更累。
好像每念一个字，太阳穴就跳一下，似乎有什么就要从脑袋里面钻出来。
“阿嬗，你快点。”阿爸还在喊，声音温和：“再不回去，你阿妈的菜都凉了。”
楚溪知道我的心结，有点烦，朝师父道：“要不我去解决这些尸蛇，师父带着苏嬗冲出去吧。”
师父却没有说话，只是轻声道：“他在诱我们出手，就像一层层的诱惑苏嬗出手一样，他们在一层层的消耗。就算我们从这里冲出去了，后面只怕还有更麻烦的等着我们。”
“你守着苏嬗，我护住小白，不让那些尸蛇再攻进来。只要等到玄溟从后面自然调查局脱身！”师父打定了主意，任由阿爸一句句的说着话，也不理。
我念着心法，却怎么也入不了定，听到“玄溟”两个字，心头发冷，好不容易止住血的眼睛，又开始往外冒血了！
不过，不只是冒血，好像有什么在身体里钻来钻去。
一边的小草惊叫了一声：“有蛇在嬗姨皮下面……”
她没说完，就将话吞了回去。
跟着师父沉喝一声：“痴儿！牠们为什么要引发当年你老师那件事，为什么要激发你心头恨意，让你化蛇。为什么对你，要次次诛心，你还不懂吗！”
我心头一震，本就念不下去的心法，直接就停了。
睁开独眼，任由阿爸依旧絮叨的说着以前对我说过的话。
也任由脸皮下面，有什么东西在钻。
只是看着师父，轻声道：“吾于佛前三拜，唯有一愿。愿来世为蛇不为人，张牙吐信噬人心。”
这是阿妈跟我说的，那时她语气幽森。
语意明了，言词平缓，却夹着无尽的恨意。
我不知道这几句话，是阿妈自己当初的心境，或是什么。
但听师父点明，却也明白，那些尸蛇，是在一步步激发我心底的恨意。
恨意，会让我化蛇，会激发我的蛇性，会让我一步步离人越来越远。
师父听到我这几句，脸色一变，连握着的拂尘都虚晃了几下。
轻声道：“苏嬗。你阿妈很厉害，她逃离后，如果只是想生下你，大不了就逃到深山老林，生下你，和那些尸蛇人蝎一样，让你与世隔绝，永远不被发现就好了。”
“可她并没有远离人群，虽说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去了仙石村。但她在你七岁那年，将你托付给了杨老师，就是想让你和一个普通人一样，好好活着。让你当一个人，而不是一条张牙吐信，吞噬人心，只有愤恨，不知克制自守的蛇！”师父越说越严厉，更甚至夹着醍醐之音，宛如雷音灌耳。
我被震得心神激荡，脑鸣身晃，心头那股子恨意，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朝师父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不是我说的。”
师父脸色立马一松，跟着忙朝我道：“苏嬗，想想你阿妈。她如愿成蛇，不过是一念之间，撑天而起，吞天噬地，也是可为的，怎么会甘愿在那村子里受尽折磨。她希望你做个普通人，就算知道你在望城山，她也愿你为人的！”
是啊，阿妈在阿喜录的视频里说，如有佛前三拜，换得一愿。她愿长跪于佛前，化身为石，为佛挡三千世界的风雨。只愿我为人不为蛇，平稳一生。
可她却从来没有打算告诉我，什么是尸蛇。
我该怎么存活，怎么当人……
有时我宁愿像师父说的，她把我生在深山老林，和那些尸蛇人蝎一样，不通人事，知人情，就那样懵懂的凭着本能活着多好！
她让我出生在仙石村，知人性之恶，又希望我当个普通人，这怎么可能！
想到这里，我嗤笑一声。
她一条尸蛇，怎么知道当人！
就在我这一笑的时候，师父猛的对着我额头一点，跟着双指用力，顺着额头往太阳穴拉，又顺着耳后，拉到后颈，在我风池一点。
那力道，好像要将我整个脑袋都要压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