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河的办公室里，向秋露多少显得有些拘谨。时隔多年未见，曾经的好友成了自己的上司，似乎总隔着一段忽明忽暗的距离。
望一眼李清河的办公桌，原来他真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就在等她的到来。
只见李清河打开手机相册，递给向秋露，说道：“秋露，麻烦你按照照片里的样子帮我抄写一份一模一样的吧。”
“这是？”向秋露有些疑惑地问道。
李清河丝毫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深邃的嗓音像是在讲一段久远的故事。
“这是我刚上班的时候，我奶奶写了送给我的礼物。年纪大了，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前些时日不知道当成什么一下子全撕烂了。这不今天早上突然又问我那幅字去哪儿了？还问是不是我给撕了？没办法，我只能撒了个谎，说是拿出去裱花了。老太太让我晚上就拿回来给她，我这一时半会儿上哪儿找个人再给她写个一模一样的啊。这不一下子想起来你书法写得不错，只好麻烦你了。”
说罢，李清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很多年前，他们还在学生会的时候，她就听过他的故事。十五岁那年，父母意外，他便跟着奶奶一起相依为命。所以，一直以来，李清河比谁都努力。他清楚地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得靠自己。
向秋露没有一丝犹豫地答道：“行，我帮您写，只要学长您不嫌弃我的能力就行。”
“没事，你可以的。”
这话像是在说写字的事情，又像是在鼓励她的工作。
从前，向秋露以为自己已然失去了这项技能。自打结婚生了孩子之后，早就没有了附庸风雅的时间。别说写书法了，连那些毛笔和宣纸都不知道扔到了什么地方。
或许，很多成了母亲的女人们都跟她一样。从前，她们也是琴棋书画都能拿得出手的小女孩。如今，那些都成了想都想不起来的故事。
生活，就是一家人的柴米油盐。
向秋露认真地在纸上规划了一番，才开始落笔。第一笔多少有些紧张，只见她长吁一口气，重新落笔。
李清河就站在一旁，看着她，不说话。她一抬头，他只是简单地点了一下头，却带着满满的信任。
时光像是回到了从前，向秋露认真地抄写着。老太太写的这幅字，是一句古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这是一位奶奶对孙子的鼓励，不过只是简单的临摹，向秋露倒也受到了启发。
想想如今的三十五岁，人生中突然多出来的这些故事，琐碎而又烦躁，但却也让她慢慢成长了。
最后一笔终于落定，没有一丝错误。李清河忍不住鼓了鼓掌，笑着说道：“秋露，你不去写书法真是太可惜了。”
向秋露笑着答道：“我要是去写书法了，谁来给你们当销售啊。”
一句玩笑，化解了所有的尴尬。
“怎么样？觉得这份工作适合你吗？”李清河问道。
“老实说，就在昨天之前，我都怀疑自己不适合这份工作，甚至已经开始做好被淘汰的准备了。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认识了几位好朋友，不为了挣钱，就算为了他们我也要努力地留在这儿。”向秋露认真地答道。
李清河微笑着看着她，多年已过，她还是从前的样子。
“秋露，你知道做我们这一行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老何说过，脸皮厚、眼力好、会说话。”
李清河单手撑在办公桌上，认真地说道：“是真诚。”
对，是真诚。向秋露懂了。
“秋露，记得读书的时候真诚就是你的优点，希望你能继续保持，守住自己的本心，所有的事情都不会错。”
向秋露点了点头。
恍惚间，时光载着两人回到了很多年前，她第一次加入学生会时的模样，他跟她聊了许多。
有一句话，她至今都记在心底，他说过：“不管什么时候，你一定要懂得坚持。”
李清河的手机铃声响了，打断了两人久远的思绪。他准备接听电话，向秋露很自觉地做了一个再见的姿势，随即转身离开。
站在李清河的办公室门外，她做了一个加油的姿势，送给了亲爱的自己。
电梯口，向秋露刚走进左侧电梯，梅雨就从右侧电梯走了出来。两人没有碰面，但空气里却弥漫着异常的气息。
梅雨站在左侧电梯口，望着合上的门，脸上爬上了一片不易察觉的愠气。不用猜，她知道电梯里的人是向秋露。
梅雨似乎很钟情于暗红色的高跟鞋，有人打趣地问过她，“梅总监，怎么没见您穿过其他颜色的高跟鞋？”
梅雨总说：“我们做业务的都喜欢红红火火，我可不喜欢黑色。”
尖细的鞋跟碰撞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办公室里还在接听电话的李清河也听到了动静，他知道梅雨来了。
不到二十秒的时间，梅雨连门都没有敲，径直打开了办公室的大门。见李清河在打电话，她本想在一旁的沙发上坐定等他，却一眼瞅见了办公桌上的那幅字。
走过去一看，凭她对李清河的了解，这肯定不是他写的。再一细看，墨迹还未干，想起方才向秋露来过，她猜到了。
这是那个她写的。
一想到这儿，梅雨的心底无名地窜出一团火焰，却在转身望向李清河的瞬间，收起了全部的情绪。
李清河挂断了业务电话，问道：“你怎么来啦？不是跟方董出去谈业务了吗？”
“怎么？不欢迎我啊？是因为有了新的朋友，忘了我这个老朋友了？”梅雨有所指地说道。
李清河刚想说什么，她又指了指那幅字继续说着：“嗯，这字写得不错，确实比我有能力。李副董好好培养一下，指不定将来也可以坐到我的位置上。”
李清河也不傻，明显听出她话里的锋芒。他与她的关系，在他的世界里，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他也很多次表达过自己的想法，奈何梅雨似乎拿出了谈业务时的精气神，毫不放弃。
索性，随了她去。
但从朋友的世界来讲，梅雨在李清河的心里也是一份特殊的存在。自打进入桐城养老服务中心以来，他们始终并肩作战，彼此都在努力地守护着对方的梦想。
爱情，李清河没有。友情，却是他最珍惜的。
“算了，知道你为难，不说这些了。今天是奶奶的生日，我给奶奶准备了礼物，待会儿下班了带我一起回去。你可别不让我去啊。”
“我敢不让你去吗？昨天奶奶说了，今天想让你来家里吃饭。”
“我走了，不打扰李副董欣赏字画了。”
不一会儿，走廊里又传来了梅雨刺耳的高跟鞋声，像是在告诉所有人，她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