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和文字，是一个民族传承的核心。如果连本民族的语言都不会说，那怎么可能还认同自己的血脉根源呢。这就是所谓的文化灭绝。
日本人从很久以前就深知，在占领区内的统治力短期内靠武力，长期则靠对本地人的教化。关于这一点，生活在伪满地区的人都有切身的感受。
伪满地区从一九三二年开始，就开始逐步推行强制日语教育。所有的公立学堂都不允许再教授中文，转而强制推行全日语教育。其目的就是剥离这些孩子身上的民族文化印记。
张锦驰问他：“我问你，从小学习日语，说日语，听日语故事的中国孩子，长大之后是会更向着日本还是生养他的中国呢？”
张行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我想不出来。”
张锦驰说道：“那我换个问法，一个东北孩子，从小在上海长大。只会说上海话，喜欢吃本帮菜。你说他长大之后回到东北，是会把自己当上海人多一点还是东北人多一点？”
这次张行有了判断：“应该是上海人多一点。”
张锦驰点点头，继续说道：“没错。这就是日本人不让孩子学汉字的目的。”
张行此时已经想明白了几分：“这日本人，太阴损了！”
张锦驰说道：“这对孩子下手的损招，日本人也是从别的国家偷学的。这个国家叫加拿大，在大海那边的一片叫北美洲的大陆上。加拿大的人做得要更绝。”
北美洲的土著是印第安人，而建立加拿大这国家的是有着白色皮肤的盎格鲁撒克逊人。作为少数的外来者，白人发明了一种寄宿制学校。强制学区内适龄印第安儿童进入学校学习。
进入这种学校的印第安儿童，会被强制要求放弃原先的一切。只能按照白人制定的规矩在这里生活几年的时间。当孩子们彻底忘记了自己信仰，语言和生活习惯之后，再将他们送回去。
这些孩子回到自己的部落，却完全无法融入其中。即使部落中大多数人都与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这些回归的孩子不仅不会重新融入部落，还会在原本稳定的社会关系中制造出矛盾。
而通常当内部有问题的时候，这集体大多无法有效的应付外部压力。于是白人就可以用相对少的人数，轻松的统治数量要多得多的印第安认。
听到这里张行忍不住问：“满洲国现在也是这样吗？”
张锦驰微微摇头：“没有，日本人的作业抄得并不好。而且咱们中国人的传承可不是日本人想断就能断的。再说就日本那所谓的文化，还是两千年前跟咱们大唐学的呢。”
停顿了片刻，张锦驰接着说道：“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效果。那些在公立学堂学习日语的孩子，基本上都不会对日本人抱有强烈的敌意。他们之中会有相当一部分人未来会更加倾向于日本。成为日本人的耳目甚至干脆成为汉奸。强迫孩子放弃原本的信仰、语言还有生活方式，是从根子上直接斩断民族的传承。所以说，孩子和教育真的很重要。教育也是战争的一部分。”
沉重的话题，被敲门声打断。一个服务生推开门，提醒张锦驰下面的开幕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请他下去观礼。
张锦驰收拾了一下，离开了这个躲避社交的小房间。从一条只有熟客才知道的隐蔽路线，走到了舞池那个大厅的西北角。
张锦驰应该是最后几个入场的嘉宾，随手拿起了一杯香槟，站到了人群的最后面。
开幕仪式的嘉宾阵容已经充分体现了日本商会在上海的影响力。
时任上海市市长傅霄伺亲临现场。上海滩各路政商名流，此时就围绕在他身旁。
张锦驰大概了看了一下，上海滩数得上的人物，十之七八也都出现在这个开幕式现场。
现场的主持人是上海滩的第一代影帝金迅，刚刚结了第二次婚的他，就差把春风得意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张锦驰出来的时候，金迅已经把开场串词已经念完了，他此时正在邀请上海电影协会的秘书长上台致辞。
这位一开口就是美利坚有个地方叫好莱坞，那里是所有电影人向往的天堂……
张锦驰都差点听乐了。从这位秘书长的穿着上也不难猜出，他应该是留过洋的。
把好莱坞一通吹捧之后，又把上海说成是大东亚地区的好莱坞。
在之后的发言，张锦驰就基本没有怎么关注。包括这位秘书长之后几位的发言也都是一个腔调。
张锦驰感觉很无聊，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漫无目的移动。看到的权势奉承和虚伪。
突然，张锦驰感到身后有人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衣服后摆。紧接着就听到了几声有节奏的叩叩声。这声音是牙齿撞击发出的。不是特别留意是极容易被忽视的声音。这是张锦驰和张行在特殊情况下的交流方式。
刚刚碰衣服是提醒张锦驰留意，后面的叩叩声才是内容。
张行要说的内容很简单，五点钟方向。
张锦驰表面上没有任何的反应，更没有试图去看五点钟方向。
他先是分两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香槟，然后装做是在找服务生，在左顾右盼时顺便看了一下五点钟方向有什么。
那里有几个日本军人。
只看了一眼，张锦驰就明白张行为什么提醒他。
这些军官都带了枪，而且丝毫没有掩饰。
张锦驰对一个服务生示意了下手里空了的酒杯。服务生快步走过来，用托盘里的香槟换走了他手中的空杯。
就这么会儿功夫，那边军官的数量又增加了好几个。这些军官明显不是来自上海周边的驻军。他们的身上有那种挥之不去硝烟味。应该就是岩井辛雄说的那些从前线回来的军官了。
张锦驰本想离他们这些人远一点，却因为听到这些军官聊天的内容而停下了脚步。
“早就听说上海有很多漂亮的女人，果然没错。”
“今天一定要玩个痛快。”
“我听说有个胡小璇长得很漂亮。”
“森田君今天的目标就是她吗？”
“当然。”
“那是个女明星，可能会有麻烦的。”
“我不知道什么明星，我只知道她就是普通的支那女人。”
“森田君说的谁，支那女人都一样。”
几个人立刻发出了一阵猥琐的笑声。
张锦驰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挪动脚步。就在此时，台上的主持人说道：“下面有请上海市市长傅霄伺先生上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