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盏闻言,颤抖着身子,慢慢在老妪怀里转过头来,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看着我,目光呆滞焕然,眉眼稚嫩而又扭曲。
我似受惊与蛇蝎,瞬间后退,江帛将我从地上拉起,我已无立站立,整个人挂在江帛肩膀上,颤抖道,“他……不是阿盏,他是朱员外的儿子。”
话音落,几人纷纷向那少年投去目光,时经多年,幼时儿童会长成俊朗少年,我也许会认不出李盏的模样,可面前的面前面部扭曲,还有塌陷的鼻梁,俨然一副痴儿的模样。
他正是朱员外的痴呆儿子,朱涣。
当年我带着年幼的李盏与朱涣在员外府邸门口玩,也不记得一只蛐蛐还是一只蝈蝈将我的神识带走,我一路追着虫声,两个孩子一路追着我。
直到追出了好远,我始终没有捉到那只虫子,转头想要带着两个孩子回家时,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从那之后,我不仅是父母的罪人,弄丢了他们心爱的儿子。我还是整个桃花镇的罪人,我弄丢了善人员外的儿子。
我罪孽深重,背负灾星头名,遭受所有人的唾骂。
在多年前的桃花镇,我是妇孺皆知的灾星,我年幼的身体单薄的跪在桃花镇的寺庙前,周身是唾骂,还是术士的桃木棍。
一下,一下,生生落在我孱弱的背脊上,我清晰地听见了皮开肉绽的声音,棍落,我被堵住了嘴巴,无处哭喊。
绝望的目光,断骨的疼痛,以及噬心的内疚。
一幕,一幕,都在眼前浮现。
齐些安抚着我的情绪,江帛上前去查看朱涣,并询问了夫妻俩,那夫妻年纪大了,经不起吓,只以为我们是朱涣的家人,要将他们辛苦养大的孩子夺走,吓得一直将朱涣护在怀中。
后来老夫妻俩听闻江帛的解释,便半信半疑的站起身来,老妪将朱涣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我们几人,说道,“这孩子一直不灵光,自从到这儿来的时候嘴里一直嘟囔着李盏,我们便当他叫李盏。”
她说完,江帛沉默地点点头。老妪见我们几人不说话,便下了逐客令,道,“既然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各位还是快回去吧。”
我平静下来,转头看着朱涣,当年,他也是因我背井离乡,颠沛流离,而如今,这对老夫妻将他拉扯大,我若再将他还回去,那岂不是太残忍了?
可,如若不然,那对朱员外,也是残忍。
我深呼吸,走向朱涣,老妪吓得护着他连连后退,我忙解释道,“大娘你别害怕,我只是向他打听我弟弟的事。”
老妪看了看我,又瞧了瞧身后的朱涣,犹豫了半天,才将朱涣拉到了我面前。
朱涣依旧在害怕,不敢抬头看我,见他这般,我越是忧心李盏,忙来口问道,“朱涣?你是叫朱涣吗?”
朱涣身体一僵,缓缓抬起了头,目光突然变得激烈,抱着头尖叫道,“爹!娘!李盏!啊!坏人!坏人!有坏人!李盏快跑!有坏人!爹!快救我!”
老妪上前轻轻拍着他,我蹙眉,又问道,“你和李盏在一起吗?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朱涣不再理会我,一直在老妪怀里尖叫。
齐些见状,上前一步,拍了拍我的肩膀,宽慰道,“如今也问不出,我们明日再来吧。”
我看着朱涣的样子,认命的点了点头。
突然,窝在老妪怀里的朱涣,目光落在齐些身上时,变得更加凄厉,指着齐些尖叫道,“白色的!白色的!坏人!李盏!坏人来了!快跑!快跑!”
我们一行人回到客栈时,绽绽已经睡下了。霍芍见我们回来,连忙迎了上来,又瞧见我们个个面色沉重,便识趣没有问出口,道,“回来晚了,不知店家还做不做吃的,我去看看。”
我疲倦坐在桌旁,目光涣散,沉默不语。
齐些见状,将手轻轻搭在我的手背上,轻声道,“别担心,会找到的。”
我抬起头,回望着他,牵强的点了点头。
江帛的目光落在齐些的手上时,突然变得灼热,硬声道,“齐将军如今可是有重大嫌疑的人,切莫与我家欢欢套近乎,先想想如何解释方才之事吧,要我说,你们这些白衣公子,天天穿的跟哭丧的一样,好认的很。”
齐些唇角微扬,收回了手,从容不迫道,“如此说来,太子的嫌疑岂不是更大?白衣公子街上众多,普天之下,可就两枚江字玉佩。”
江帛对齐些笑笑,轻描淡写道,“对嘛,我是犯罪嫌疑人一号,你是二号,都有可能对她造成危险,所以,是君子的话,我不动她,你就不要动她。”
齐些眉目黑白,从我的位置看去,鼻梁高挺,温润如玉,他说,“我自是不急着一时半刻,待你原形毕露,她自会看清你的真面目。”
我坐在中间瞧着他俩眉目传情,温润的齐些,风流的江帛,真乃一对……一对……璧……壁什么来着?
夜已深了,店里的伙计都歇下了,霍芍只好给我们几人煮了一点面,齐些与赵黔似是有事商量,先回了房间。
齐些走后,江帛瞪了一眼霍芍,霍芍一个激灵,然后转头对郭秉道,“郭秉,我……我有话跟你……单独谈谈。”
郭秉正埋头吃面,听她这么说头也不抬,不耐烦,“吃面呢,有话一会再说。”
话音落,霍芍羞红了脸。
江帛愤然,狠狠踢了踢了一脚郭秉,吓得郭秉一哆嗦,抬头看着罪魁祸首,目光满是茫然与无辜,嘴上还挂着两根面条。
江帛瞪了他一眼,郭秉领会道,“啊,要说,要说,那我们出去说吧。”
说完,拉起了还在害羞的霍芍飞快跑了出去,生怕江帛在他身后飞板凳。
他们离开后,大堂里就只剩下我们二人,江帛将面挪到我旁边,然后挤到了我的长椅上,与我坐在一起,抱着面抬头看着我嘿嘿直乐。
我有些手足无措,抬头看了看齐些的房间,然后端着面挪到了刚刚霍芍的位置,道,“你们不是什么君子之约吗!”
江帛无辜的看着我,理所当然道,“我又不是君子,要得君子要不得娘子,也就齐些这种衣冠禽兽才在乎君子二字。”
我朝他拱了拱鼻子,没好气道,“吃你的面吧!”
江帛笑着看着我,我抬头瞪了他一眼,继续吃面。
江帛似乎像是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思索的模样如同画壁上的神君,儒雅且有深沉。江帛轻声对我说,“欢欢,明天咱们再去一趟吧,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我放下筷子,认真的望着他。
江帛摇摇头,轻叹道,“快吃吧,明日去看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