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说，天子教的教众已经超过了百家信徒，你教教旨既已如此影响深远，又何必心心念念，一定要让朝廷将天子教奉为国教？”
郭瑞一时语塞：“这……”
“你们不过是想要与百家同等的特权，修建道院，持有可以不用纳税的自留田。”
郭端锤着胸口：“我教之丹心，日月可鉴。”
“你以为立国教像你鼓动唇舌一般容易吗？”
白月离道：“孤告诉你，一旦立教，朝廷便要拨款为你们修建道院划归田亩，钱和土地能凭空而来吗？还不是靠百姓的血汗？”
“勋贵不纳赋，宗教不纳赋，这些负担终究还不是落到百姓的头上，且积年累月越来越多，到了灾年最无法保障的还是这些百姓。
“你口口声声说要为百姓解脱忧苦，便是如此解脱的吗？”
郭端张口结舌，他们这些新入教的年轻人，只听教中长老说天子教可解脱万民之苦，却处处受到佛道的打压，心中不忿，便自发组织起来，入京请愿。
满心想着大家都入了教便没有了苦痛，这几天看着百姓流离失所，忧心忡忡，虽然传教变得容易起来，大家入了教宗，喜乐洋洋仿佛真的得到了解脱，但细细想来他们的处境并未真的得到改善。
真正能救苦救难的，是可以解决饥饿的粮米是框的住暴雨的河堤。
“世间没有免费的午餐，你们若果真想让孤支持天子教，那就让孤看看，你们可以为百姓做些什么。
“不要老是到这里来重复这些教义，它们若能说动朕，朕在第一听到它们的时候就已经同意了。”白月离重新拿起一道奏疏。
郭端心里有些悟了。
白月离斜了他一眼：“朕令人给你们安排的住处，可还满意，连月暴雨可有毁坏之处？”
郭端道：“多谢陛下，一切安好。”
“那就先回吧。”
郭端还想说什么，却觉无从谈起，告退离去。
栎阳的天空，只见雨滴不见归鸟。昔日人声鼎沸的街道，也只剩急急切切的雨落之声。
酒馆茶肆在雨中落寞着，大多没了生气，唯有寥寥几家间或还冒出阵阵炊烟。
阴雨霏霏，连月不开，汴河的水眼看就要决口。
水患匈奴诸事劳烦，忙得白月离白月离与冒雨感到栎阳的一班大臣应接不暇。
张博非穿着蓑衣，踱进烟囱里还在冒热气的玉楼包子铺，要了一屉羊肉包子，一碗热茶。
老板望了他一眼，低头去掀笼屉，忽然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不对，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一眼。
大雨天路上的行人都来去匆忙，这年轻人却悠然而至，白衣不沾雨水。细细看时，雨滴仿佛刻意回避着他，在他身周打着旋子不落下来。
栎阳城里多高人，老板见多识广不动声色。
雨天人少，铺子里没张罗，张博非便就着蒸包子的锅台吃起来。
近来雨水猛涨，连月不歇。
老板回到灶下烧火，笼屉上热气腾腾，令人想起栎阳平日的繁华。
“你这里生意还好嘛。”
老板嘿了一声：“下再大的雨，也有人吃包子。”
雨滴仿佛细密的针脚，织就了一幅天空。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雨过天晴。”
张博非最忧心的还不是暴雨，很久以前雨还没有下，天上便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圆盘。
初时与太阳一般大小，有人说那是带来灾厄的黑色彗星，有人说那是天裂开了一个洞，也有人说那是神明的眼睛……
“那是天子再临的标记！”一个穿着蓑衣的年轻人站在包子铺前对二人说道。
久远之前，统领天下的还不叫皇帝，而是天子。
战乱地震天灾一时四起，整个世界行将崩溃。那时周天子出现了，天地颤动，所有的灾厄来的愈加暴烈。
大家都认为它将带来灾难，谁也没想到极致的暴 乱之后会是百废俱兴欣欣向荣。
大周武王姬发打败商纣王成为天下共主，声称自己受命于天。便自称为天子。
说周取代商朝，是神明之力改变人间格局，可说是千年未有之变。
“这连绵不绝的阴雨，是天子传于人世的讯号，倘读懂夹杂在雨声中的天音，便能得到天子的祝福，迎风而上，在变局中赢得一席之地。”
那蓑衣人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游来游去：“两位可愿加入我们‘拜天子教’？”
张博非摇头苦笑，继续吃他的包子。
老板却来了兴致，拉着那传教者攀谈起来。
百姓越苦，宗教越是盛行。
周朝末年，天灾地厄人祸，诸子百家趁机兴起，延揽了大批信徒，迅速发展起来。
这个拜天子教还是第一次听说，据说他们是趁着这次的大雨，大秦境内民心慌乱而趁机兴起的。
前不久一批年轻教众，一路叩拜入京，向白月离请愿，立天子教为国教。
得知了白月离不在咸阳后，便一路叩拜至栎阳。
张博非觉得这事背后，肯定有人搞鬼，因为知道白月离在栎阳的也没有几个。
正遇上连月的阴雨，这些年轻人滞留栎阳，左右无事，便宣传起他们的教义来。
水患凶兆早已弄得人心惶惶，教徒们趁机将本朝之兴归因于天子的神迹。
上次周天子临世刚过去不久，还有老人亲身经历过，比起那些缥缈的神佛更加实在，一时之间应者无数。
张博非正自忧心忡忡，一个身穿铠甲的兵士急匆匆跑来。
传教者忙道：“我们在京城传教，已得到陛下允准，你无权阻碍。”
“某懒得管你！”兵士瞪了他一眼，转头对张博非叉手唱喏，“大人，船备好了，我们走吧。”
张博非点点头，从怀中掏出铜钱算还了餐费，与兵士一道走入雨中。
从船舱的窗口向下望去，可以看到雨滴卷入黄河的波涛随波入海，大雨接通天海，茫然一色，自己藏身的船，不过是一苇飘零。
当初幽居阁楼之上，他便试着用内力去掌控雨滴。
这本领，在跟随白月离后，他也没有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