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当晚,我就知晓了答案。
睡下不久,一阵困意袭来,浅浅入眠。
突然,一双大手从身后抱住我,身子紧紧贴着我,一股浓烈的酒气袭来。
一向觉浅的我,立马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醒。
我挣脱身后的人,起身。
微弱的烛光,映出叶廷萧的脸。
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的锐利黑眸,冷傲而盛气凌人。
我用力推搡着床上一身红袍的人。
“叶廷萧,你出去!我不是你的嫔妃,你的皇后还在等你,你滚出去!”
他却拉住我推搡的手,淡淡开口,声音冰冷。
“锦儿,你的孩子,不能留下。”
怔了片刻,我突然全身泛起战栗,哽咽着艰难地发出声音。
“无论…无论我怎样哀求你…都没有用是吗?”
他慢慢起身,简短的言语是如此的凉薄。
“是,没用。”
“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向你承诺他不会再回到这宫中!他不会觊觎你的皇位!你将我困在这宫中还不够吗!”
我拉着他,绝望地嘶吼。
“你明明从来都不惧朝中的文武百官,为何不肯放过他!为何不肯放过一个孩子!叶廷萧,你还有人性吗!”
明明刚才还一脸漠然的人,猛然暴起,愤怒地将我推倒,用力抓着我的肩膀。
他的目光阴鸷邪谲渗着寒意,狠戾的黑眸中夹杂着猩红的血丝,面容扭曲。
“苏锦,我容不下,我一刻都容不下!一想到你腹中怀着其他男人的孩子,我就嫉妒得发狂!从得知你怀孕的那刻起,我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除掉这个孩子。”
我的眼里透出恐惧和愤怒,死死望着他,唇瓣微微战栗着,说不出一句话。
“你肚子里的孩子,这个不属于我的孩子,时时刻刻都在向我暗示着你和李涵宇的过往!不把这孩子拿掉,待我哪一天忍不住了会直接动手。”
我双手紧紧握成拳,用力地呼吸着,紧嚼着下唇,颤抖的声音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叶廷萧,当初…把我送进宫里…把我送上李涵宇床的人,不正是你吗?”
暗夜里,他的面色晦暗不明,但那双漆黑的瞳眸还是一样的冷厉。
“是我错了,我后悔了,看到你对着李涵宇眉开眼笑,看到你对他投怀送抱,我就发狂地想将他千刀万剐。你是我的,你只能属于我,包括你肚子里的孩子也只能是我的。”
周身的血液仿佛已经凝固,牙齿紧紧咬着。
“叶廷萧,我恨你,恨极了你!”
暗自伤神瞬息,他的嘴角扬起一丝苦笑。
“要恨便恨吧,从你知晓一切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从未奢望过你的原谅,只要能将你留在我身边,一切便都不重要了。”
那人终于放开我,却没有离开,在我的身侧躺下。
我彻底恸哭起来,手捂住脸,闷着发出哭音。
李涵宇,对不起,我无能为力,束手无策,我保护不了我们的孩子。
这一夜,床榻上我和身侧那个让我恨之入骨的人,都没有入眠。
不足卯时,他便起身下榻,唤宫人为他更衣着装。
离开前,他冷冷一回头,目光冷若冰霜。
“今日我会让太医备好滑胎药送来,你记得喝。”
皇上大婚之夜,不同皇后洞房,而是跑到我的宫中过夜。
马上皇上临幸前朝嫔妃的传言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
很快,皇后带着太后找上门来。
“苏锦,你这个贱妇,不要脸的东西,害了前朝皇帝还不够,现在又想来祸害廷萧,哀家今日就要好好教训一下你这个小贱人!”
皇后不发一言,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来人!把这个小贱人给哀家按住!”
几个人蜂拥而上,将我牢牢摁住,动弹不得。
我没有挣扎,示意一旁的小九没事。
“太后,你管不住自己的儿子往我殿里跑,就只会拿我出气吗?”
对太后身后的人我也不忘嘲讽几句。
“还有你,叶廷萧的皇后,你自己没有本事讨得他的欢心,这难道不是你的问题?”
二人被我气得脸色铁青,恼羞成怒。
“苏锦,你不是最爱用这张脸勾引人吗?哀家今日就刺烂你的脸,毁了你的容!”
这张被叶廷萧挑中的脸被毁了,上面多了一道令人怵目的伤疤。
刀子刻意缓缓在我脸上划过,慢慢的,一点点用力。
她们想要折磨我,可我却只感到解脱。
我厌恶透了这张脸,毁了也罢。
待她们走后,小九慌忙去请了太医。
脸上的刀口太深了,留下伤疤是必然的。
叶廷萧不知怎样知晓的,火急火燎赶到我的殿中。
听见我脸上会留疤,他怒不可遏,歇斯底里地对着太医咆哮。
“朕说了,不论你用什么办法,她的脸必须恢复原样!不能留一点疤!”
“陛下,娘娘脸上的刀口实在是太深,肯定会留下伤疤的,老臣也无能为力啊!”
他愤怒地挥袖,指着无措的太医。
“连个伤疤都去不了,朕要你有什么用处!你这个庸医!”
太医连忙跪下谢罪,以平息他的怒火。
“求皇上赎罪啊,娘娘脸上的伤口如此之深,还流了这么多血,没有生命威胁已是万幸啊!”
见太医实在无能为力,他只好挥手让其退下。
“叶廷萧,那张你爱的脸已经不复存在了,你还敢说爱我吗?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杀了我。”
他一双眸看着我,这一次我看清了。
深邃的黑眸满是情真意切,深情款款。
不过,他的满眼深情于我心中的恨而言简直天冠地屦,可笑至极。
“锦儿,无论你变成何样,我都喜欢,只要你能待在我身边便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是吗?我要你的命,你给吗?”
他看我一眼,眼底透出复杂,没有回答。
10.
许是见我太过虚弱,那日他没有让人送来滑胎药。
又过了几日,他亲自来了,看着我喝下了那碗药。
望着那空空的碗,我的嘴里,我的心里,尽是苦涩。
我看向他,目光极尽冰冷,充满怨恨。
突觉腹中一阵剧痛,如刀割一般,许是滑胎药起作用了。
猩红的鲜血从我两腿之间渗出,素白的衣裙透出一大片可怕的红色。
叶廷萧惊恐万状,紧紧抱着我。
“来人!宣太医!宣太医!”
“叶廷萧,天道好还…你会…遭到报应的。”
那药的作用实在是太大,我昏睡了一段时间。
睡梦中,苏府被烈火焚烧的场景又再次重演。
烈火将整座宅子裹挟,将其一点点吞噬。
大火里是爹娘和阿弟的撕心裂肺的悲鸣声、嘶喊声。
他们一遍遍问我,为何丢下他们,为何不替他们报仇雪恨。
我被这梦魇困住了,不断挣扎,吃力地睁开了眼,小腹传来丝丝缕缕的痛。
叶廷萧还在,见我醒了让人端来补血安神的药。
喝完药,他替我拉了拉身上的被褥,又是满眼深情地望着我。
“锦儿,不要难过,孩子还会有的,以后会有的,属于我们的孩子。”
我心中顿时掀起波澜,又是一阵恶心,闭眼不去看他。
“锦儿,不要做什么傻事,你若是死了,我便让疯了的李涵茜为你陪葬。她对你来说应是特别的吧。”
我猛地睁开眼,愤怒而又恐惧。
他知道自己切中要害,嘴角勾起淡淡笑意,眸中锋芒隐现。
“锦儿你是知道的,我可不会让她那么轻易就死,我会让她受尽百般折磨,痛不欲生。”
休养几日,等身子好转后,我去雪韵阁看了李涵茜。
她披散着头发,赤着双脚,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
可大婚那日我送给她的玉佩却还挂在腰间。
见我来了,她疯疯癫癫地跑过来,拉着我说些胡话。
“姑娘,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夫君?他说要娶我的,他怎么还没来,他怎么还没来…”
我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她,满是心疼和自责。
她明明是受万人尊敬的公主,是兄长疼爱至极的妹妹。
她本可以像蝴蝶一样起舞飞翔,翩跹一生。
是我毁了她,是我害得她家破人亡。
蝴蝶的翅膀被折断了,再也不能自由地飞舞。
叶廷萧许诺过我会让小九出宫去,我亲自为她挑选了一户好人家。
是时候将她送离开了,我不能再害了她。
离别那日,小九拉着我痛哭,不肯离开,我只得让人将她打晕,送出了宫。
小九,永远不要再回来,你要好好活下去。
小九离开后,叶廷萧派了一位老嬷嬷来伺候我。
与其说是伺候,不如说是监视,监视我每日的一举一动。
嬷嬷每日都紧跟在我身边,她不爱说话,只是默默做着分内的事。
不知不觉李涵宇去世竟已经有两月了。
我屋里那个装着他画像的箱子已经满了。
他以前还在世的时候,我画过几张他的画像,不过都是我心血来潮时画的。
他死了后,我画他已经成了每日的习惯。
我怕他的样子在我脑海里模糊,我怕自己有一天会忘记他的模样。
若是忘了他长什么样,那我以后还怎么找他。
李涵宇忌日这天,我早早就准备了些他爱吃的东西,准备到皇陵看看他。
还未出门,叶廷萧的随身太监便来到。
说是今日是花灯节,叶廷萧他要带我出宫,到夜市去赏花灯。
那太监说皇上想早些出宫,带我四处转转,让我提前准备好。
赏花灯?和叶廷萧一起?我才不去!
待太监走后,我拿上准备好的东西去皇陵。
嬷嬷本是不准我去的,马上就要去禀告皇上。
我只好拉着她,同她诉说了自己的苦衷,满脸的伤感。
见她有所动容,我立即向她保证自己马上就会回来。
我让她留在宫中,替我准备好一会儿去赏花灯要换的衣物。
让人备好马车,我自己一个人去了皇陵。
我在墓前同李涵宇说了许久的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时间竟过得如此快,眼看太阳马上就要落下,我也是时候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