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浩然走到跟前，顺着罗翔手指的方向，就看见杂草下面，隐藏着一个出水口，这个出水口只露出河面二三十公分，这是在冬天,如果是在夏天特别是汛期的时候，水面上涨，就会完全把这个出水口盖住了，不特别留意，根本不会发现这个隐秘的排水口。
排水口周围的杂草跟岸边的明显不同，早已呈枯萎状，那种恶臭味道更浓。
尽管戴着口罩，周浩然还是受不了，他又干咳了几声后，赶忙大步走开了。
来到上风口的位置,他摘了口罩，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这时，就见李春宇拉住罗翔的一只胳膊，罗翔几乎是把身子倒挂在岸边，用身上的另一只小玻璃杯去灌水。
周浩然见状，赶紧跑过来，他怕李春宇禁不住罗翔的重量，便使劲拉着李春宇的另一条胳膊。
完成灌水任务后,罗翔起身，他拧紧瓶盖，拍打着身上的土，气喘吁吁地说道：“您看，这里的浓度远远超过刚才那瓶冰水。”
周浩然点点头。
他们来到了车上。
周浩然和李春宇没有上车，他们待罗翔将车退到坝上后，才上了车。
罗翔问道：“周书记，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周浩然想都没想说道：“去村民聚集的地方。”
罗翔下意识地踩了一下刹车，说道：“合适吗？”
周浩然说：“到现场听听老百姓最真实的声音，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李春宇沉思了片刻，说道：“我也感觉不太合适，我现在不了解现场的情况，唯恐您去了出不来。”
周浩然说：“有什么出不来的，难道老百姓还要围攻我不成？我现在倒盼着让他们围攻呐，那样的话，他们的兴趣点就会转移，就不会到国道堵塞交通了。”
罗翔连声说道：“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李春宇说：“我给张辉打个电话，这里的包镇县领导是张辉。”
哪知，张辉的电话一直在通话中。
李春宇又给张辉的秘书打通了电话，张辉秘书说：“李主任，张书记的电话我都打了一个多小时了，一直都是通话状态，我现在就在纸厂的路口。”
李春宇说：“那里情况怎么样？”
秘书说：“老百姓正在往这里聚集，镇里一名副镇长在现场，还有镇派出所的民警。人已经集合得差不多了，马上就要出发了。”
“纸厂没有人出来吗？”李春宇问道。
“纸厂就一位办公室主任在。”
李春宇一听，问道：“就办公室主任？”
“是的。李主任，我联系不上张书记，而且，压不住阵了，这次跟往次不同，这次人最多，而且心齐，我都急死了，刚才我给高县长的秘书打电话，让他请示一下高县长，可是到现在还没有给我回话，您快想想办法吧！”
县领导都有联系点，张辉的联系点就是纸厂所在的镇。
周浩然在基层呆过，他知道领导联系点是怎么回事，有时领导忙，联系点慢慢就变成秘书的联系点了，流于形式化了。
但前提是一切太平，一旦发生不稳定因素，或者发生什么事故，联系点的领导是要被追责的，这个时候，就追究不到秘书身上了。
眼看要发生重大稳定事件，关键时刻联系不到主管领导，张辉的秘书不急就怪了。
周浩然低声说道：“问问他们有什么具体诉求？”
李春宇说道：“他们有什么要求吗？”
张辉秘书说：“让纸厂停止生产，赔偿村民造成的损失。而且……”
张辉的秘书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小六，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李春宇问道。
张辉秘书说道：“李主任，你是否跟周书记在一起？”
“这有关系吗？”
秘书支吾了一下说道：“村民代表提出，让新来的县委书记到场，不然半个小时后，他们就要向国道出发。而且刚才高县长的秘书小魏也给我打了电话，说是高县长指示，让我们保护好书记的安全，我是想告诉您，千万别让周书记来，老百姓的情绪很不稳定。”
李春宇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了。”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刚刚的话周浩然全都听见了，一个跟自己素不相识的人，居然关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他不由得对张辉的秘书小六有了好感。
李春宇这时回过头说道：“我看这样，张书记联系不上，给公安局打个电话，让他们派出警力来维持秩序怎么样？”
周浩然说：“先到现场看看再说。”
李春宇说：“我不同意您去，那里的老百姓正吵吵着要见您呢？”
“这不正好吗？”周浩然不慌不忙地说道。
李春宇说：“您刚来不久，又不了解情况，干嘛非要跟老百姓面对面呢？”
周浩然平静地说道：“谁说我不了解情况？从早上到现在，你们不是把情况都跟我汇报了吗？而且，我也到排污口看过了。”
李春宇就是一怔，他没想到周浩然居然这么执拗。
刚要说话，就听周浩然又说：“我知道你们是我的安全和影响考虑，怕我第陷在里面，放心，不会的，我相信老百姓都是通情达理的，而且，排污口我也看了，的确有污染，别人老百姓不会平白无故闹事的，他们的土地、庄稼，甚至人身都受到威胁，作为县委书记，如果这个时候不出面，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放心吧，我身上穿得厚，他们向我扔个臭鸡蛋和石块什么的，伤不到我。”
李春宇和罗翔对视了一眼，他们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县委书记，居然在紧急关头，还有心思幽默？看来，他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李春宇知道拦不住周浩然，就悄悄给公安局局长发了一条信息，请求警力增援。
车子，重新驶上罗翔刚才驶离的那条路，然后径直开到了厂门口。
远远就看见厂门口聚集了很多的人，人们拉着白色的条幅，打着小旗，站在瑟瑟的冷风中。
人群中间，有几个工作人员和几名派出所干警正在维持秩序，周围的人们冲他们指指点点，看来情绪很是激动。
周浩然说：“停车，我们走过去。”
周浩然下了车，罗翔和李春宇跟在他一左一右，他们向人群走去。
这时，一个身穿黄色呢子大衣、长发披肩的年轻女子，手里拿着话筒迎着周浩然就跑了过来。
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肩扛摄像机，一个肩背摄像包。
周浩然看到记者在现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罗翔小声介绍道：“这是咱们县电视台的人，那个女的是副台长，叫洛霞，她是《洛霞播报》专题节目的主持人，也是这场事件推波助澜的人，三天两头对纸厂污染问题进行专题报道。另外，她还是李如海的情人。”
周浩然一怔，李如海还有情人？他目测这个女人也就是三十出头岁，李如海都五六十了，如果不背靠县委书记，她这么年轻是不可能当上电视台副台长。
这时，洛霞来到周浩然目前，举着话筒说道：“请问周书记，您是来解决问题的，还是来息事宁人的？”
周浩然没想到这个漂亮的电视台副台长、节目主持人，上来就问了这么一个犀利而具有导向的话题，他压抑着内心的反感，看着她，严肃地说道：“请问你是谁？是哪家媒体的记者？”
美女记者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将手中的话筒往高处举了举，周浩然就看到话筒上有个台标，台标的另一侧有三个字“洛霞播报”。
“县台的？”周浩然问道。
洛霞说：“您是瞧不起县台吗？我也可以联系到市台和省台的记者，甚至中央电视台的记者。”
周浩然没想到这个单薄的年轻女子，说话居然这么冲，而且目光话语犀利，透着一种先天的敌视。
周浩然不认识她，更没有得罪过她，她这种先天的敌视，恰恰验证了罗翔刚才说的话，她潜意识是在抵制他这个新到任的县委书记，是在继承李如海的“遗志”，将抵制污染进行到底。
李春宇冲着洛霞问道：“洛霞，你不是跟着去南方考察招商了吗？”
洛霞听李春宇这样说，她的眼睛里便浮现出一抹伤感，也许，她想到了离去的那个人，是他为了不让她跟他面对离别时光，通过台长，将她派出去考察，让她成为随团记者，昨天半夜，考察团才回来，但是他已经走了，她才知道，安雅的天换了。
她在今天早晨意外得知惠水村和周边几个村的老百姓要堵国道，抗议纸厂污染，她如同抓到了一根让她发泄郁闷的稻草，二话不说就赶到单位，带着另外两名记者赶到现场，进行现场报道。
不能不说，她的到来，使现场的气氛立刻升温，老百姓争相对着她的话筒诉说着，情绪激动地声讨纸厂的污染问题，声讨县委、县政府只顾gdp不顾老百姓死活的问题。
由于没怎么关心招商进度，所以李春宇并不知道考察团已经回来了。
洛霞黑亮的大眼睛看着李春宇，很不客气地说道：“李主任，我随团考察没错，但我就不能回来了吗？”
李春宇被她噎得无话可说。
周浩然很讨厌这个记者，他心想，就是此时李如海站在你后面给你撑腰，你也不应该这么没大没小没深没浅吧，他觉得这个女人有点自以为是，简直就是无组织无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