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冲儿已过了而立之年，这些事他心里都明白，你就不用*心了。”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陆鹤颜愤愤地对着桌子砸了一拳，“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难道要为了一个女人全部葬送不成？”
“可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是他一辈子的爱人。”
“师妹，你可知道，当初先帝将和硕惠郡主赐婚冲儿之时，我有多反对？”
“我倒觉得他们夫妇是一对璧人。”
“妇人之见！”端起一旁搁置的茶碗，饮了一大口，又重重地搁回原处，“庞馨薇虽然貌美，但面相中却含了一丝妖冶，分明就是误国之相。她聪慧不假，但性子却缺乏柔顺，脾气倔强，根本难以中和冲儿的清冷与强势，反倒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再者，早年间曾有高僧替她算过一卦，说她命里注定不会平顺，必将‘红颜牵绊，血染江山’！按照她的命数来看，冲儿的路会走的极为艰辛。”
“这样的话你可对先帝说过？”
“那时候当今皇上还不是储君，储位之争越发白热化，可先帝分明是属意冲儿的。我曾单独面圣，将这其间的要害奏明。先帝听闻后沉默许久，才告诉我，他给冲儿的不单单是一位贤德的王妃，而是整个庞家！”
“那冲儿明白其间的道理吗？”
“我原本以为他是明白的，却不想他答应先帝赐婚只是因为一个‘情’字，这之间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他竟一丝一毫都没有考虑到。也正是那个时候，我才对庞馨薇有了戒备。”
“听你这么一说，我似乎明白了一些。”姚子秋轻叹出声，怔怔瞧着院子里的金银花藤蔓出神，“冲儿向来风轻云淡，波澜不惊。任何事情都不会叫他失态，任何人都休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的心思。可唯有馨薇丫头，能令他一次又一次地着了别人的道。”
“红颜祸水，不过如此！若不是因为她，冲儿也不必出此下策。这假死的招数可是万分凶险的！皇上至今没有发现异常，是因为他不曾进入亲王陵墓，否则……”
“师兄，就算你不喜欢馨薇丫头，也千万不要去害她。”
“你以为，就冲儿现在的状况，倘若那丫头出了什么意外，他还会继续苦心经营下去吗？”
“有师兄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我答应过冲儿，若他为皇，庞馨薇必将为后！”
“师兄，在外你这样替他筹谋，在内有若晴丫头的苦心经营，想必那一日不会等太久。”
“但愿如此！”
院外的庞馨薇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去，双手紧攥成拳，指尖缠绕的锦帕因为力道过大竟出现了裂痕。脚踝处还隐隐作痛，陆鹤颜的话语不断在耳边回响。她早就猜到慕毓冲对那个位置不死心，她也在很早之前便明白，慕钰之对自己亲弟弟的戒备之心最重。慕毓冲的假死，慕皓琚的入宫伴读，甚至那日在明寒宫他企图强迫自己就范，往事一幕幕从心头掠过，庞馨薇此刻如坠寒冰地狱。
“不是同你说过，脚伤好之前不要随便出来走动吗？”慕毓冲不悦地开口，大步走到庞馨薇身后，伸手拥住她的双肩，却发觉她整个身子都在发抖，“怎么了这是？”
“我……没事！”
“可是哪里不舒服？”探上她的额头，并没有感受到发热的温度，樱唇也是正常的颜色，“出了什么事？”
“红颜牵绊，血染江山。”
“是谁又同你提起这样的话？”无意识地加重手上的力道，疼得庞馨薇不禁蹙眉，却咬着牙没有出声，“师父对你说了什么？他到底对你说什么了？还是皇姐又来信提到了什么？”
“慕毓冲，我只问你一句：这样的命间判词，你……你究竟是信还是……不信？”
“馨儿……”
“回答我！我想知道答案。”
“我……信！”
慕毓冲终是咬牙说出了那个答案，庞馨薇没有看到，他的眼眸里充斥着怎样的隐忍。轻轻摇头，慢慢扳开他扣住自己双肩的手指，强忍着脚踝处传来的阵痛感，庞馨薇退开几步，静静注视着慕毓冲的侧脸。第一次，她发现自己竟从未了解过这个男人。
“慕毓冲，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眼下，我着实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馨儿，你若是心中怪我，可以说出来，没必要这般忍着。”
“我……不怪你！”纤长的指甲掐在掌心，刺痛感涌上心头，额上已沁出了密密的汗珠，银牙暗咬，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常，“我只是……只是想……”
慕毓冲没有听完她的话，向前迈了一步，长臂一勾，将人带入怀中。庞馨薇任由他抱着自己，如同失了魂的布偶一般。午后的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投射到二人周身，温暖着彼此冰冷的心怀。
“康元十九年冬，沁芸皇后刚刚传出怀有身孕的消息，我记得你烫伤了手。”庞馨薇身子微颤，仍旧不肯开口接话，“你那时问我，是不是我也想要那个东西，是不是我会牺牲你去得到那样东西。那日我同你说的话，这么些年竟都忘了吗？”
“斑竹多情，春山化雪。你想要的我一直都不曾忘记过。”
“我说过，我想要的东西，不会用女人的牺牲去得到；而你，是我的女人，天大地大，我都不会委屈你而去争夺什么。”稍稍放开了怀中的佳人，抬手捏起她略显消瘦的下颌，居高临下地迫视着她秋水一眼的眼眸，“康元二十年九月初十，皇上迎娶隋菲菲为侧妃。那日我曾问过你，若是有朝一日我死了，你要怎么办。庞馨薇，你可还记得当初对我说的话吗？”
“我不记得了。”隐忍着自己的情绪，偏过头，不愿对上那双深邃的琥珀色眼眸，“我只记得曾有人向我承诺过：他不做项羽，也绝不会让我做虞姬。他说过，即便那句判词是真的，他也会握着我的手一起去破除这样的命运！”
“那么告诉我，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慕毓冲，从我嫁给你的那日起，便未害怕过，就连你假死在王府我也不曾感到害怕。可如今，我怕了。我无意间听到的师父和师娘之间的交谈让我彻彻底底地怕了！我怕自己的命数会给你带来太多的羁绊，我怕你我之间的情分会令你失去应有的理智，我怕——我怕你多年来所有的筹谋都会因我而烟消云散。”
“傻女人！”眸间的锐气与怒意尽数褪去，心疼地贴着她的鬓角，放柔了语气，“我早就对你说过，慕毓冲想要的东西必不会靠牺牲他的女人去得到！”
“可师父说的没错，你全部的理智与冷静在面对与我相关的一切时都会消失的一干二净。慕毓冲，你可曾认真想过，若是有朝一日，皇上发现了你我还活着的真相，我成了他威胁你的质子，你要如何选择？江山与我，你到底放得下哪个？”
“江山美人我全部都要！”
“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又何必拿这样的话来哄我？”
“庞馨薇，若我的江山没有你陪我一起去看，那样的江山即便得来又有什么意思？”
“那你可愿为了美人而放弃江山？”
“以你对我的了解，何必要我亲口说出令你失望的答案？”英朗的眉头紧蹙，左手在宽大的衣袖中攥起，“若我能为了你放弃我想要的，早已带你远走高飞，何必隐居于此做一对活死人？”
庞馨薇闻言一怔，竟主动握住慕毓冲紧握的手，微微用力。清澈的眸间涌出几滴泪珠，滴落在二人相交的衣袖间，氤氲开来，了无踪迹。许久不曾见过的笑容缓缓展现在脸上，愈发显得整个人梨花带雨。
“五哥，我很高兴你愿意同我说这样的话。若你对我说情愿为了美人而放弃寻求多年不得的江山，只怕我会真得对你失望了。五哥，若你肯追逐那个位置，我便陪你一起。你在这世上一日，我便跟着你一日。”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静静靠在慕毓冲胸前，隔着衣料感受着他稳稳传来的心跳声，“慕毓冲，即便有一日我成了你的牵绊，你要答应我，用我的血肉去完成你的心愿。”
“好，我答应。但你要记得，有慕毓冲在的地方，庞馨薇就必须陪伴左右。”
娇笑出声，庞馨薇凑到慕毓冲耳边，淘气地冲着他吐气。慕毓冲薄唇勾起，打横抱起美人，靠着一棵树坐下。庞馨薇窝在他的怀中，不多时便沉静的睡着了。阳光照在庞馨薇的周身，使整个人都显现出神圣的光辉。慕毓冲低头注视着她安静的睡颜，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樱唇。他不知这样安稳的日子还有多久，他亦不知自己的日夜筹谋还要等待多久，只盼着他重新回到那个地方的时候，身边还会有庞馨薇的巧笑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