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叹出声,庞馨薇快步跟在慕毓冲身后,忍受着男人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阵阵寒意。陪在他身边那么多年,自是知晓他的脾气。不知方才的谈话被他听去多少,明知是一时气急了才会这般误会自己的心意,但也知道此刻并不是开口解释的好时机。一路默默无语,任由慕毓冲在前头加快了步伐,倒也不曾开口撒娇求饶,只是努力跟上他的速度罢了。两旁立着的霓裳宫人眼中尽是嘲讽与不屑,仿佛被遗弃是她最终的命运,她们心中的女主人似乎永远都只是那个人。石阶从身后猛地合上,慕毓冲并没有想要拉她上马的意思,一手握着缰绳,一手取下面上的银色面具,扬手丢入湖中,掀起层层涟漪。女人轻移莲步至马前,仰头望着男人的轮廓,眼中尽是无奈的神色。斜睨了庞馨薇一眼,冷哼一声,竟独自策马而去,徒留其一人立于原地。
“王妃,这……”
“罢了!”微微摆手,示意一路跟随的蓝翎莫要多言,“方才的情形你已亲眼所见,王爷这次怕是真得动怒了。你若还当我是主子,便备马护送我回去;如若不然,我便自己走回去是了。”
“属下明白!王妃稍等片刻,属下即刻备马送您回去。”
庞馨薇默然站在湖边,清澈的湖水映出女人的绝代风华。芊芊素手绕至脑后,轻轻扯开系着的绸带,蝴蝶状的面具落下,捧于掌心细细描摹。许是阳光照射的缘故,浮在湖面上的面具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不同于手中的紫色,那束银光仿佛在霓裳宫中不经意的一瞥。不知惜姻是不是故意而为,她在见庞馨薇的时候身着月白色鲛纱罩裙,手臂上那只振翅欲飞的银色蝴蝶就在转身的那一刻现于女人的眼底,就好像此刻从湖面闪过的光束一般。虽他口中不曾提起过,但身为女人,她知道他的心里是有惜姻一席之地的。亲手绘制的银蝶,因着她的喜好而染成的紫色眼眸,她似乎成了二人之间最多余的那个。不觉又思量起自己的命理签文,水葱般的指甲掐入掌心,隐隐传来阵阵刺痛,说到底她遇上他终是命中注定,她的性命本就是为了他的江山而生。她独占他的情爱多年,又怎敢轻易奢求触不到的往后?指尖的力道一收,紫色的蝴蝶宛若断翅,跌落在水中,甚至不曾激起一小片水花。他就这样丢下她,即便她此刻跃入湖中,他怕也不会是第一个知晓的人吧。
“王妃……”蓝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庞馨薇凌乱的思绪,“请王妃上马,属下会一路护送您回去!”
“蓝翎,你是个好姑娘,希望你能有善终。”
“属下不明白!”
苦笑了一下,却不再开口解释,抓着缰绳翻身上马,慕毓冲不在身边的时候,她的身手也可以如此矫健。暗中保护庞馨薇那些时日,蓝翎亦是熟知她的性子,倒也不在一旁惹她不快,只远远跟在后头,随着她的速度前行。
“师兄回来了!”应声前来开门,却见慕毓冲阴沉着一张脸不说话,再往身后一瞧,并未瞧见应有的娉婷身姿,心里不觉有些慌乱,“师兄怎得独自回来了?馨薇姐姐呢?”
信手将缰绳塞到陆桐手中,冷哼一声,独自往后山去了。
“桐儿,出了什么事?”
“娘,师兄回来了,只是姐姐却不曾见着。”
“什么?”心下一紧,却是随即冷静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且去瞧瞧你师兄,为娘出去看看,想来定是你馨薇姐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恼了你师兄。分明就是心尖上的的人,稍有一丝风吹草动便能叫他乱了分寸,这回倒好,索性丢下媳妇儿,自个儿回来了。要是有个好歹,只怕他又要后悔!”
陆桐慌忙应下,急匆匆跟着往后山去了。姚子秋心里惦记着庞馨薇,一路匆匆往山下赶,不多时便瞧见了马上熟悉的身影。蓝翎常年习武,很快变察觉出前方有高手出现。
“王妃,属下先行告退,会在暗中护送主子。”
“你且去吧,我估摸着该是师娘或是桐儿来了,他们二人皆是高手,你的身份不便暴露,远远跟着便是。”
未听得蓝翎的回话,只觉着耳畔一阵风袭过,但见蓝色的身影从面前一闪而过。菱唇微微扬起,忍不住轻笑出声。
“馨薇丫头!”姚子秋施展轻功上前,庞馨薇顺势拉紧了缰绳,“一路上回来没事吧?”
“师娘放心,并未发生什么,倒是平白害师娘担心受累了。”
“先回去再说吧,我猜依照冲儿的脾气,一时半会儿可缓不过劲儿来。解铃还须系铃人,需得你去解释清楚才好。”
“师娘……”低垂着眼眸,姣好的面容上显出些许惆怅,“我……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怎么?这回当真是要闹到一纸休书的地步才算完吗?”
“不是这样的,只是……”索性跳下马,行至姚子秋身前,对上那双略显焦急的眼眸,“现在越舍得,将来才不至于舍不得!”
“你是在逼着冲儿放弃你?”
“算不得谁逼迫谁,这是我的命。”伸手握住姚子秋的手,微微用力,“师娘,惜姻也该是你的弟子,说起来她的为人当真是值得交付一切的。”
“你见过惜姻了?”
“倒也不是为了好奇,只是想知道她究竟图什么。一个女人将自己的韶华都交付给了一个男人,甚至不求名分,我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深吸了口气,转身望着渐渐黯淡的天空,“师娘,我的性命注定是为了五哥的江山而留,那一日迟早要来,至少我该替他以后的日子做好打算是不是?”
“那你可曾问过冲儿的意思?”秀气的眉头紧紧蹙在一处,“馨薇丫头,师兄与晴儿一直在替冲儿筹谋,可他们却从来不曾问过冲儿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是他的妻子,是他妄图用一辈子去保护的女人,你心肝为了他舍弃性命,甚至替他以后的日子铺好道路,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十几年的情分要他日后一人如何自处?你可曾考虑过他想要安眠枕畔的除了你还会不会有别人?”
“眼下走到这一步,这一切哪里还由得了我们?我能做的就是替他好好照顾自己,努力活着看他君临天下!”
一时间两人均是沉默无言,姚子秋只默默看着庞馨薇越发消瘦的背影,竟觉得眼眶有些发热。白皙的柔荑略显冰凉,不知是因为春寒料峭还是缘于心头的寒冰。上前两步牵过马,两人一前一后地行走在山路上,再没有多说一句。在旁人看来或许庞馨薇任性刁蛮,比不得慕毓冲为她隐忍多年甚至抛开荣华,却不晓她一直在暗中陪着他、帮着他,不惜将自己向来无争的母家都推上权力的漩涡中,只是为了助他登上本就该属于他的位置。姚子秋也是女人,她知道庞馨薇所做的一切皆是因为自己的真心,而她亦是知道慕毓冲的倔强不为其他,只为极力避免她命理签文成真。上天不曾苛待过这对夫妻,却也始终不曾善待过他们,或许帝王之家的情路注定要比那寻常百姓走的坎坷。
“姐姐,你不饿吗?出去了一天怎么吃得这样少?”
看出饭桌上的气氛不对,自幼同慕毓冲一起长大的陆桐自是明白他的脾气,又见庞馨薇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难免有些担心。瞧了眼姚子秋的脸色,见她也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得自己寻些话题来缓解众人之间紧张的氛围。庞馨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安抚他,示意自己无碍,继而舀了一勺虾仁搁在慕毓冲碗中,她一直记得他喜欢什么。慕毓冲面无表情地望着堆在饭上的虾仁,只又往口中扒了两口米饭,便搁下碗筷离去,那勺虾仁竟是动也未动。
“馨薇……”
“师娘,我也用好了,您慢慢吃。”
“冲儿不过是一时气恼罢了,明儿个便没事了,你身子不好,莫要因为此事烦恼伤了心肺。”
“多谢师娘提醒,我没事。”淡淡勾起唇角,恰到好处地掩饰了隐隐蹙起的眉头,却藏不住眼底的落寞,“今儿个出门一趟有些乏了,我先回屋歇着,明儿个一早再来陪师娘说话。”
姚子秋点点头算是默许,庞馨薇起身又冲陆桐使了个眼色,这才缓步离去。陆桐想要开口说什么,但到底没有说出口,只低着头又夹了两口菜吃,似是同谁赌气一般,竟将剩下的虾仁都吃了干净。不出庞馨薇所料,慕毓冲并为回到屋内,只有慕昭盈同慕皓兴由婢女喂过饭躺在小床上玩耍。
“娘——娘——”见庞馨薇回来,慕昭盈显得格外兴奋,趴在小床边挥舞着小手,“抱抱!抱抱!”
“我们盈盈想娘了吗?”上前抱起软软的小家伙,面上尽是柔和的神情,鼻尖亲昵地蹭着慕昭盈的小脸,轻嗅着她周身散发出的淡淡的奶香味,“盈盈可乖吗?”
“乖!乖!”肉肉软软的小手紧紧搂着庞馨薇的脖颈,咯咯笑个不停,“爹爹!想!”
“盈盈是想爹爹了吗?”提及慕毓冲,原本平静的心又是一滞,叹了口气,又将孩子重新放到小床上,“盈盈啊,娘多希望你永远都不要长大,就像现在这样,多好!爹爹陪在你身边甚至还比不得兴儿一直没有父亲的疼惜!”
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庞馨薇的意思,一直坐在床上自己玩耍的慕皓兴忽然爬到床边,费力地仰起头,澄澈明亮的凤眸紧紧盯着暗自伤神的婶母,如同无言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