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蓝翎不知从何处出现,将手中握着的披风盖到庞馨薇的肩头,行至她的身边坐下,伸手握了一下女人手上的温度,不觉蹙眉,“虽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但夜里到底是凉的,都在这里坐了这么长的时间,眼瞅着便要二更,夜深露重的,王妃的身子如何受的住?就算是同王爷置气,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我没有同王爷置气,只是觉得屋里有些闷闷的,心里不大痛快,这才出来坐坐,却不想时辰过得这般快。”
“王妃即便不为自己着想,看在郡主的面子上也该好生照顾自己才是。”长叹了口气,静静凝望着庞馨薇略显苍白的面颊,眼神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小王爷纵然因为人祸难享母子之乐,可到底在王府过了几年太平安生的日子。郡主还那么小,自蹒跚学步以来一直不曾离开过王妃,难道王妃忍心叫她步上小王爷的后尘吗?身子是自己的,属下无须多言想必王妃心里也清楚。早年间因被储位之争祸及,小产之后王妃的身子便一直不大好,加之生产小王爷时意外早产,又是几乎搭进了半条性命,后来的事难道还要属下一一提及不成?”
“惜姻就是这样教导你们同主子说话的吗?”
“纵然是属下逾矩,这些话也非要说出口不可。”言语间已是变化了姿势,顺着方才的坐姿跪倒在地,“属下失言,还请王妃责罚!”
“难为你待我是一片忠心,我并非那善恶不分之人,又怎会舍得罚你?”伸手虚扶了一把,唇畔多了一抹笑意,“快些起来吧!”
蓝翎依言起身,伸手拉起庞馨薇。许是坐的久了,起身时禁不住身形一晃,终是借了蓝翎手上传来的力道才得以站稳。歉意的一笑,任由她上前扶了自己,慢慢回了屋子。夜空中的几颗星也因着越发浓重的夜色隐去了光芒,不远处的空地上,慕毓冲一手握着青龙剑立于黑暗中。不知练了多久,虎口处已裂开涌出血来,四周散落着一地落叶。剑眉紧紧皱在一起,遥望着若隐若现的小屋,就那么保持着一个姿势未动,直到天色泛白。他终是狠下心肠,一夜未归。
“蓝翎,本宫需要你去办一件事!”
“王妃尽管吩咐,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并非上刀山下火海之事,哪里就需要你赴汤蹈火了?”瞧着蓝翎一脸认真的模样,庞馨薇忍不住出言打趣,“我要见一个人。”
“王妃可是想见小王爷?”黛眉轻蹙,下意识地咬住下唇,“属下倒是有办法将小王爷带出宫,只是布置起来需要费些时日。”
“琚儿尚且不知本宫的下落,又怎么能在这个关头泄露行踪?你放宽心,本宫不会要你去做如此为难的事,本宫想见宁亲王妃!”
“李将军?”听庞馨薇提及李月,蓝翎显得有些惊讶,说起来李月也尚不知晓她活着的消息,一时间又显得更加谨慎,“恕属下多嘴,王妃要见宁亲王妃,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了王爷的大事!”隐在宽大衣袖间的手不自觉地掐起,掌心有阵阵刺痛传来,“宁亲王妃是天峪唯一的女将军,箭术又得李老将军真传,除去阿可梭,天下间再难找出敌手。这样的人若是不事先做好打算,到那时出现个万一岂非功亏一篑?”
“王妃所言极是,属下即刻去安排!”
送走了蓝翎,庞馨薇回到里屋,径直走到衣箱前,从最底层取出那个精致的木盒,微微颤抖着打开了盒子。泛黄的竹签躺在盒内,签上的文字多年后竟越发清晰。朱砂色的签文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目,如同雪地上的梅花瓣。猛地合上木盒,庞馨薇觉得自己心头压着的大石一日比一日沉重,她不是圣人,她舍不得。
觉得有些头痛,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关在一所阴暗的屋子里,许是担心她逃走,周身大穴仍被封住,甚至连手脚也被结实地捆在一处。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李月不觉怒火中烧,她不过上集市替渊儿买些小玩意,竟然遭人暗算,眼下还被囚禁了起来,当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挣扎间依稀想起前几日慕毓诰上朝是曾同宣帝起过争执,右相曾清扬当众给了他难堪,多年来隐忍不发的慕毓诰竟在回到王府后,生生练断了一根红缨枪。慕钰之登基八年,朝堂的局势瞬息万变,几大家族相继被除去后,唯剩下曾、纪两家相互制约,曾清扬本就不是善类,难说他不会暗中帮着宣帝除去身边的隐患。思及此处,已是一身冷汗。
“主子请——”
铁门忽的被人打开,一名衣着艳丽的女子毕恭毕敬地迎着另一人走了进来,宽大的黑色斗篷遮住了来人的身形,但隐约可以分辨出是一位女子。
“你们究竟是何许人也?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暗算朝廷命官,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本宫逃脱之后向官府告发吗?”
“怎么回事?”闻言转身,但面孔依旧隐藏在黑色的帽衫中,叫人瞧不清楚,“本宫要你去安排,怎么倒将宁亲王妃绑了来见?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松绑!”
“且慢!”眼见那名蓝衫女子上前,李月高声阻止,颇为怀疑地仰头瞧着黑衣女子,秀气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为何本宫觉得你的声音如此熟悉?你到底是谁?”
“替宁亲王妃解开绳子和穴道,然后你退下。”
蓝翎依言点点头,上前几步。先是替李月解开了被封住的穴道,接着一手绕至身后,手腕轻动,捆住的绳索便散了开来。回到黑衣女子身边,朝着她行过礼,又凑到耳边低语几句,见其点头,这才离开了暗室,顺手关上了铁门。
“你是……”话未说完,但见女子素手轻扬,除去遮挡面容的帽子,露出她无比熟悉的容颜,顿时惊愕不已,“你……你是五嫂!你……你竟然……竟然还活着!”
“多年不见,你的脾气倒是未曾改变,还和从前一般沉不住气。”娇笑着走上前,亲昵地挽住李月的手臂,朝着目瞪口呆的女人嫣然一笑,“小月,你还好吗?”
“我……你……五嫂——”
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心中五味杂陈,李月忍不住用力抱住庞馨薇,伏在她的肩头,哭得像个孩子一般。
“见到我不高兴吗?好端端地哭什么?”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柔声宽慰,“你也不问问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吗?”
“我是觉得太意外了!”退开几步,两手抓着庞馨薇的双肩,眼神一寸一寸从她的面上划过,“五嫂,你一定受了很多苦是不是?比起我最后一次见你,你又清减了许多!”
“傻话!”自然地伸手,替她将一缕碎发捋至耳后,“小月,这些年的事等有机会我慢慢说给你听。今日前来见你,实在是迫不得已,思来想去,我只能求你帮我。”
“是想见琚儿吗?”几乎是做母亲本能的反应,李月是打心眼里心疼慕皓琚那个孩子,“若是相见琚儿,今晚我便安排你进宫!”
“并非是为了琚儿。”提及自己的长子,庞馨薇的眼神现实一柔,随即又黯淡下去,“小月,这么些年岁,终是我对不住那孩子。他在宫里虽不愁吃穿,却要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他受了委屈却不能在自己母妃的怀里哭,染了风寒也没有母妃在身旁照料,就连那次中毒,我也硬是狠下心,不曾去看过一眼。沁芸皇后也好,皇贵妃也罢,都不过是看中了九章亲王世子的身份,又有哪一个是真心疼惜他?太后有心照料却也因为同皇上之间的关系日渐紧张而不问世事,皇姐为了保全佩远驸马和昭尘亦是退出了宫里的明争暗斗,唯有你与十八弟还挂念着我的孩子。小月,说起来,我亦是亏欠了你许多。”
“在我嫁入宁亲王府之前,我与五嫂便已是无话不谈。爹娘去的早,一直跟在爷爷身边,嫂嫂略长我几岁,我便视你如姊。不过是分开了几年罢了,难不成这便要同我生分吗?”
“我怎么会舍得同你生分?”轻轻覆上李月的手背,常年习武的缘故,她的手不似一般女子柔软细腻,倒隐隐有着男儿的骨质,“你深夜拿着令牌赶往军营,蒙着双眼百步穿杨的事我早已听说,想来这些年你的箭术越发精进了。”
“纵然如此也险些命丧于阿可梭之手,若不是那个……”似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反手扣住庞馨薇的手腕,微微用力,显得有些急迫,有些激动,“五嫂,救我的人就是九章亲王是不是?他没死是不是?”
“是!”心知瞒她不过,若是否认只怕要让多年的情谊间生了嫌隙,索性点头认下,“今日所求之事也正是为了五哥。”
“早在那日言召追去的时候,我便已经猜到了几分。全军的将士都认出五哥的‘孤凌十九式’,加上言召回来后面色不善,问他也是好一番吞吞吐吐,避开我同十八弟,单与九哥在营帐里谈了好几个时辰,我就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只是帝王之家不单君心莫测,皇室血脉的心意亦是如此。这些年言召常常早出晚归,有时甚至要到天色泛白才回府,往往没躺上两个时辰,便又起身去了。也不是没有问过他在忙些什么,眼见着皇姐、大哥、十一哥相继因为这样那样的祸事遭受牵连,我整日担惊受怕,生怕皇上听到什么风言风语降罪于言召。五嫂,不瞒你说,我甚至一度怀疑他在王府外头养了外室!可爷爷比我看得分明,他知道言召在做男人口中的大事。”
“小月,为了五哥要你们如此,当真是难为你们了。”
“这是什么话?你我本就是一家人,皇上无道,难道要白白看着百姓受苦吗?”
“那你要答应我,真到了兵戎相见的那一天,倘若我不幸成了五哥的拖累,你会替我除去后顾之忧!”
“你说这话是……你要……我不答应!”
“除了你,我还能去求谁?”苦笑了一下,越发用力地回握住李月的手,骨节泛白,“况且你的箭术天下无双,我信你!”
“我……”极力避开庞馨薇迫人的眼神,另一手垂在身侧紧攥成拳,一番思量后终是点头,“好,我答应!”
心间的顽石烟消云散,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