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佳节,普天同庆。早朝时,慕昱冲按照祖制宣布,退朝后会向在朝的文武百官发放节庆的俸禄。庞馨薇天刚亮便起了身,领着三个孩子一道前往慈安宫给献贤太后请安。自打上次她晕倒在慈安宫外后,太后对她的态度缓和了许多,虽说难比从前亲近,但起码不曾失了身为长辈的分寸。
“皇祖母,这些都是母后亲手包的粽子,一定比御膳房做的合您的口味。”
“琚儿吃过了吗?”
“早膳的时候已经用过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仰起头望着献贤太后,“皇祖母,孙儿去接涵儿过来给您请安可好?”
“皇兄!”听到慕皓琚要将慕皓涵接过来,慕昭盈几乎是立刻变了脸色,“母后都没开口,你再胡说些什么呀!”
“盈盈,在皇祖母面前不得放肆。”庞馨薇亲手剥了一个粽子夹到太后碗中,又偏过头轻声询问慕昭嫣要不要喝点甜羹,“母后应该也很挂念涵儿吧,毕竟他也是您的孙儿。”
“皇后贤德,哀家听说你对琛贵妃的儿子倒是极为上心。”
“涵儿是皇家血脉,臣妾既然身为皇后,就该替他费心。”
“你能这么想着实不容易,不过哀家听闻琛贵妃似乎对皇后很是不敬。非但没有日日前往明鸾宫请安听教,与各府王妃之间也少有走动,不知是何缘故?”
庞馨薇倒是没有立即接话,而是在疏影端上来的铜盆中净了手,点头示意慕皓琚去明溪宫将人接来陪太后说话。又拍了拍在一旁赌气的慕昭盈的肩,要她领着慕昭嫣去殿外玩耍,待得几个孩子都散开了,方才开口。
“琛贵妃自幼习武,性子不拘惯了,自然不喜宫里的这些繁文缛节。”端起面前的茶盏,小饮了一口,“自打臣妾生下盈盈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大好,也不知该训诫琛贵妃些什么,所以向皇上请旨,免了她日常的问安。可皇上以为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若是就这么免了,朝中大臣难免会妄自揣测后位不稳,所以便让涵儿代替琛贵妃来同臣妾请安。”
“原来如此,哀家还以为琛贵妃当真不将你放在眼里。”听她谈及慕昭盈,不免想起先前听慕若雪提起的事,心中一直存着疑惑,“馨薇,你老实告诉哀家,你同皇帝这些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你生产琚儿时遭人陷害,虽是身子亏损了些,但根底却是好的。缘何此次回宫后,总是凤体有损?”
“上苍庇佑,虽说身子大不如前,但总归是许了臣妾平安。既然一切都已过去,母后又何必追问呢?”
“同之儿有关是不是?”
“先帝再有错,也不会对我一个女人家下手,更何况……”苦笑着摇摇头,“母后有所不知,臣妾在生盈盈之前,原本还怀有一个孩儿,只可惜,他也成了皇家的牺牲品。”
“怎么,你又小产过?”
“是……”每每提及那两个无缘的孩子,庞馨薇的情绪总会控制不住的低落,她不是不明白慕昱冲的苦衷,可她作为一个母亲,怎么能轻易就放下自己腹中的骨肉,“那次臣妾遭人设计,体内留下了夹竹桃的毒素,皇上为保臣妾无恙,亲手灌下了落胎的汤药。为此,臣妾差不多有小半年都不曾同皇上说过一句话。如今想想,不明是非的那个人是我……”
“夹竹桃是孕妇的大忌,皇上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只是……”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庞馨薇的手背,“哀家知晓自己的孩子,皇帝必定事先未同你商量,事后又未同你解释是不是?他打小便是这样的性子,也难怪你会同他生了嫌隙。”
“娘娘,不好了!”未等庞馨薇开口,蓝翎匆匆忙忙跑进殿内,“大殿下出事了!”
“你说什么?”失手打翻了面前的茶盏,温热的茶水沾湿了凤袍宽大的袖口,“琚儿怎么了?”
“大殿下前往明溪宫接二殿下来向太后请安,二人同行至御花园。二殿下年幼,许是想要同兄长玩闹,却不慎落入蒹葭池中。二殿下的乳母一路喊着‘皇长子谋害手足’往明溪宫去报信了。”
“什么?”猛地起身,却觉得一阵眩晕,脚下几乎要站不稳,“涵儿现在如何了?”
“大殿下几乎在第一时间将二殿下救了上来,过往的宫人已去御圣堂请了陈御医过去,奴婢听闻后便立刻赶来同娘娘报信。”
“母后……”
“不必多言,一切要等涵儿醒来后才有论断。”比起庞馨薇惨白的脸色,献贤皇太后倒是冷静得多,“皇后,哀家随你一同去看看。”
“是——”
一行人匆忙赶至御花园,却远远瞧见明溪宫众人围了一圈。慕皓琚浑身上下都滴着水,一脸紧张地站在陈平身旁。
“涵儿!涵儿!你不要吓唬母妃,你快些睁开眼看看母妃啊!”司徒惜姻拼命摇着慕皓涵的身子,奈何孩子的眼眸却一直不睁开,失态地抓住匆忙赶到的御医的手腕,“御医,你快些治好本宫的涵儿!”
陈平不动声色地挣脱开她的束缚,低垂着眼眸,仔细感受着慕皓涵的脉息,又翻起他的眼皮查看,眉头紧皱。
“贵妃娘娘,二殿下的脉息虽然有些凌乱,但却不弱,应当是没有性命之忧。”
“那为何他还不醒过来?”
“许是因为年幼受了惊吓,加上呛了水,所以一时半会还未恢复意识。”
“好一个‘受了惊吓’!”猛地转头望向慕皓琚,狭长的眉眼中尽是痛恨的神色,“皇长子没有话要同本宫交代吗?”
“儿臣不该同二弟玩闹,都是儿臣的过错。”
“玩闹?”缓缓起身,一步一步逼近慕皓琚,“皇长子有心谋害幼弟不成,一句‘玩闹’就将自己身上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了吗?”
“贵妃娘娘慎言,儿臣不曾谋害二弟!”
“你……”
“琛贵妃!”庞馨薇上前几步,冰凉的指尖覆上司徒惜姻的手背,力道不大,却也带着不容抗拒的意思,“二殿下的事皇上同本宫自会给你个交代,你这般为难琚儿,岂非失了贵妃应有的礼数?”
“礼数?”转头看向庞馨薇,此刻只觉她身上的皇后仪制如同利剑一般刺在心头,愤怒的眸间杀气更甚,“皇后娘娘竟然要在此刻同我谈论礼数?”
“琛贵妃,你失仪了。”黛眉微蹙,却是不曾相让分毫,“来人,将二殿下送回明溪宫好生静养,御圣堂派人轮流守着。”
“我看谁敢!”司徒惜姻突然发作起来,抬手拦下了试图上前的宫人,“皇后真是好手段,司徒惜姻甘拜下风。”
“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冷笑出声,转过头环视着四周,继而重新望向庞馨薇,她注意到她发间的‘凤舞九天’,掌心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当初皇后不必开口就能让皇上悬空六宫,如今当着众人的面还可以如此袒护自己的孩子,难道不是手段高明吗?”
“琛贵妃,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当然知道!”眸间凌厉之色乍起,反手扣住庞馨薇的手腕,墨青等人皆来不及上前,“今日,我也要叫皇后娘娘看看我的手段!”
一把推开庞馨薇,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站在她身后的慕皓琚袭去。周遭众人皆是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手掌即将打上慕皓琚的胸口。被推开的庞馨薇亦来不及阻挡,只是本能地伸手扯住司徒惜姻的衣袖,却因着内力的悬殊,整个人被拖曳而起,恰好借着这样的力道,推开了慕皓琚,硬生生挨下那带着十成内力的一掌。
“母后——”
“皇后——”
“娘娘——”
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庞馨薇只觉五脏六腑都被震碎,华服从空中划过,那支象征皇后身份的步摇掉落,满头青丝飘散开来,整个人落入蒹葭池中。
“母后——母后——”慕皓琚先于墨青一步跃入水中,拦腰扣住庞馨薇不断下沉的身子,望着她惨白如雪的面庞和凤袍上大片大片深色的血迹,只觉心惊,“母后,你不可以再丢下儿臣!母后——”
“殿下,让奴婢来吧!”
墨青递了个眼色给蓝翎,后者会意,转身便往明寒宫的方向跑去。献贤太后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一时间竟不知所措。墨青将庞馨薇平放在蒹葭池边的平地上,陈平赶忙上前号脉。
“陈御医,母后如何?”
“殿下稍安勿躁,皇后娘娘的脉息甚为凌乱,微臣一时……”不知探到了什么,陈平瞬间变了脸色,墨青也禁不住紧张起来,“怎么可能?”
“御医,可是娘娘……”
“皇上驾到——”
听到这一声通传,围着的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跪倒在地。慕昱冲一眼便望见躺在地上了无生气地女人和跪在一旁浑身湿透的慕皓琚。克制着自己想要发怒的脾气,大步上前,打横抱起庞馨薇。
“绿羽,速去固伦亲王府将徐御医传回!蓝翎,去九章亲王府诏王医女入宫!”
“皇上!”见慕昱冲丝毫没有顾忌慕皓涵,司徒惜姻扑倒在他脚步,伸手扯住他的龙袍,“皇上,难道你的眼里从未有过涵儿?你再怎么不喜欢,他也终究是你的儿子!”
“给朕滚开!”竟是一脚踢向了女人的心窝,凤眸间满是抑制不住的厌恶与阴鸷,“若是皇后有个好歹,朕定会将你挫骨扬灰!”
献贤太后心下一惊,瞧出了慕昱冲眼底明显压抑着的杀机,终是没有开口。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缘何当初的储位之争慕昱冲会失败,亦看清了庞馨薇在他心里的分量。这一次,她无法再出言叱责皇帝爱美人胜过江山。因为她知道,只有庞馨薇活着,今日在场的所有人才有活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