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慕毓诰以主帅的身份传令出城进攻,凡有不从者,皆按违抗军令处置,即刻杀头祭旗。
“十八弟!”慕毓定急匆匆地掀开了慕毓德所住营帐的帘子,满脸都是焦急的神色,“事态紧急,眼下只有你能够劝得住十五弟!”
“九哥难道没听清将令不成?凡有不从者,不论品阶爵位,皆按违抗军令罪处置。”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转身冷笑,“九哥,你并非第一次上战场,为何会如此害怕?”
“并不是我感到害怕,而是……我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十五哥重蹈五哥与七哥的覆辙!”
“一直紧闭城门不肯迎战就是九哥对十五哥所谓的保护吗?”又一次冷笑出声,随着年龄的增长,慕毓德的面容越发显得妖冶,比起先帝的其他皇子,他的容貌甚至比女子还要阴柔几分,琥珀色的瞳仁闪烁不定,凤眸斜勾,好笑地注视着慕毓定,“九哥,到底是你太过天真还是皇兄的演技太好?七哥与你一同出征,你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自己的面前,大敌当前,阿可梭非但没有乘胜追击,反而留下了你的性命,难道你就没想过这究竟是为什么吗?五哥当年出征受伤,很大程度上的确是为了救十一哥一命,但他为何苦苦支撑却只等来了齐御风?天峪的帝位自开国以来便主张有能者居之,储位之争历朝历代都很残酷,你也是皇室后裔,何必自欺欺人?”
“十八弟,你……你怎么会这样想?你的意思是,五哥同七哥都是被皇兄暗中设计害死的?”
“我有这么说过吗?”凌厉的目光从慕毓定的侧脸划过,停留在他的凤眸上,四目交对,其间的仇恨与杀机竟令他忍不住败下阵来,“与其耗费时间同我在这里做没有意义的口舌之争,九哥还是快些回去更衣的好。十五哥下定决心要打这一仗,莫不是九哥想借着违抗军令的由头,去考验皇家的兄弟情谊不成?”
“德儿,我虽不明白为何你的心中会怀有如此之多的仇恨,但我希望你明白,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朝堂上,心有恨意的人都会一败涂地,你好自为之!”
“王爷,您这么同九王爷说话,就不怕招惹祸事吗?”
“我怕什么?十五哥连死都不怕,我尚未行冠礼,有没有妻子需要照顾,何须畏惧?”
“爷这么做就不怕太嫔娘娘伤心吗?”
“我自幼便与母妃分离,生离的痛苦早就超越了死别,即使这一次我回不去,母妃也不会太过伤怀。”
穿戴好黑色的铠甲,左手一伸,跟在身边的罗齐立刻会意,从架上取下霜华剑,小心地搁到慕毓德手中。不自觉地挑眉,剑身上寒光闪过,如同嗜血修罗,残酷地俯视众生。
两军交战,一时间鼓声、呐喊声、马蹄声震天动地,双方的军队几乎在宣布开战的那一刻便陷入厮杀的境地,彼此的勇士摇旌呐喊,用力挥舞着手中的武器,等待多日,只盼着能在这一仗上尽情释放自己体内的热血,只盼着早日结束征战的生活,只盼着还能够活着回到故土与妻儿团聚。
“城墙上的女子可是宁亲王妃李月?”
“启禀将军,那戎装女子正是天峪的琪风将军。”
“李氏一族,果真是满门忠烈。她爷爷老了,叔叔伯伯们都死了,现在便轮到她上战场了。”反手探到身后,取过金弓,一杆羽箭架在弓上,“听闻李月能够百步穿杨,今日便让我同她较量一番!”
话音刚落,羽箭的破空之音顿现,闪着银光的箭尖直往李月的面门出飞去。
“将军小心!”
李月正紧张地观察着战场上的局势,并未留意到朝着自己飞来的利箭,听到手下的提醒,身形一动,干净利落地躲闪开来。探出半个身子,怒视着突厥的人马,却发现有一人一骑立在队伍的尽头处,不由得攥紧双拳。
“阿可梭!”挽弓射箭均是一气呵成,三根同样力道的羽箭直奔着阿可梭而去,“今日我要你血债血偿!”
“不自量力!”
闷哼了一声,快速地予以回击,同样是力道十足的三根羽箭,硬生生地将朝着自己飞来的箭射落。
“阿可梭果然厉害!”
眼看着自己的离弦之箭被射落,李月心头一紧,却又不得不感叹于阿可梭精湛的技艺。不过是一瞬间的失神,有凌空飞来了羽箭。只是这一次有所不同,五支箭并非同时射出,而是故意分出了先后。有两支朝着慕毓诰的方向,稍慢的三支分别朝着自己的咽喉、胸口与小腹袭来。好狠毒的用心,居然能想到用这样的方式去……来不及细想,挽起弓箭,挡下了慕毓诰身前的羽箭,却不可避免的要被射中。
“小月——”慕毓诰被落在马前的羽箭惊到,回头望向城墙上的李月,只觉心在那一刻被撕裂开来,几乎要跌落下马,“不——”
心知自己难逃此劫,李月朝着慕毓诰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笑,下意识地闭上眼眸,却听到了兵器碰撞的声音。银色的面具遮住了面前人的半张脸,棱角分明的下颌却分明是一个男人。朝着胸口与小腹射来的箭被削去箭尖落在地上,而咽喉处的那支却被男人用宝剑挡下,距离自己仅有一寸!
“你……”李月尚未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却本能的察觉到男人身上所散发出的熟悉的气息,猛地抬头,不经意间撞进男人的眼眸,心里顿时大惊,“你的眼睛……”
黑衣男子没有再逗留,飞身离开了城墙,只留下神情恍惚的李月还站在原地。身旁的将士早被先前的一幕怔住,慌忙拿起盾牌围在她身前,以防阿可梭再次偷袭。
“小月!”跌进熟悉的怀抱中,慕毓诰仿佛有几百年不曾触碰到怀中的女人,力道大的像是要将她揉碎进骨子里,“你没事!你真得没事!小月,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地选择牺牲自己?”
“言召,你看见刚刚救我的人了吗?”
“你是说那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不觉蹙眉,那个人的身形太快,他甚至来不及看清黑衣男子是从何处出现的,“我一心挂念着你,并没有注意他,怎么,有何不妥之处吗?”
“他的眼睛!”李月注视着慕毓诰的凤眸,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不住地摇头,“他的眼睛分明就是慕氏后裔才有的凤眸!”
“你说什么?”
“他靠近我的时候我便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可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感到熟悉。他的脸上戴了面具,指露出下颌的部分,但我无意间看到了他的眼睛,分明就是和你的凤眸一模一样。只是……”
“只是什么?”
“慕氏后裔的瞳仁都是琥珀色的,可那个人的眼睛是紫色的,紫色的凤眸,看上去格外妖冶,给人一种……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言召,你说他不会不是先皇遗落在民间的骨血?”
“不可能的,先皇在血脉一事上向来格外看重,况且我不曾听人提起过父皇在宫外有过风流韵事。”
“但……”
“好了,先不要再去猜测那个人究竟是何身份了。既然他肯在两军交战时对你出手相救,想必对天峪没有恶意,应该不是突厥那边的人。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现又离去,轻功与内力必定皆是非凡,眼下的战况已容不得我们再去分心!”
“我一定要亲手杀了阿可梭!”
“你累了!”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李月略显瘦弱的肩头,高高扬起地手臂落下,面对城下的一片混乱,他又是决断从容的宁亲王,“鸣金收兵!”
听到收兵的信号,天峪的将士纷纷放弃进攻的趋势,边守边退,突厥人也很快鸣起金角,收兵回营。站在不远处的男人淡漠地瞧着这一幕,冷哼一声,想要上扬的嘴角最终维持着原来的状态。
“师兄,你在生气。”
“面对阿可梭那样的对手,老十五不败才怪!”狠狠地将剑掷在地上,剑尖入土,露在外头的半截剑身来回摇晃,“战场之上如此儿女情长,将来何成大器?”
“琪风将军是他的妻子,是他儿子的母亲,他担心她也是人之常情,师兄又何必如此介怀?”
“人之常情?”取下面具,用药水染过的紫眸中尽是不屑与鄙夷,“桐儿,在战场上只有死亡,没有人情!”
“既然如此,那么师兄应该已经做好了应对的打算,眼下不过是观战,待到时机成熟便会出手相助吧?”
“换做从前,这样的话一定不会从你的口中说出来。”转过身,薄唇勾起一抹浅笑,亲昵地拍了拍陆桐的面颊,“桐儿,徐美娘对你而言真有那么重要吗?”
“和她有什么关系?陆家与徐家的婚约早已解除,她心甘情愿做皇帝的奴才,与我何干?”
“不过是掩耳盗铃般的自欺欺人罢了。”慕毓冲从来都不会考虑给人留下情面,每每提及他人的痛处,总是一语中的,丝毫不会顾及些什么,“我并不像证明她的选择与你有关系,只是你自己心里清楚徐美娘对你究竟意味着什么。你从小便不会求人,即便是再渴望得到一样东西都不会轻易开口去要求,但你却为了她开口求我,求我留她一条性命。”
“师兄,别说了,我不糊涂!”
“那最好!”负手望着不远处紧闭的城门,拔出脚下的青龙剑,“飞鸽传书给皇姐,让霓裳宫派来的那两个女子明日黄昏时分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