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师兄——”陆桐从小同慕毓冲一起习武，从未见过他这般狼狈，只是在听到消息的瞬间白了脸色，硬生生地收回手中的青龙剑，一口血喷出，整个人摇摇欲坠，“师兄你怎么样？”
“松开，我没事！”扬手躲开陆桐的触碰，用力攥着剑柄，手背上青筋暴起，薄唇上还残留着点滴血迹，“清楚是谁做的吗？”
“主使是阿可梭，但那晚的面具人还没有查出是谁。”
“告诉皇姐，不管动用什么手段，务必要查出面具人的身份！”
“那……要直接灭口吗？”
“不！”剑尖划过地面，扬起一片尘土，凤眸中有戾气闪现，“留下他的狗命，我要慢慢的折磨他！”
“可是馨薇姐姐那边……”
“给师娘的书信中不必提起此事，只说一切都好，叫她无需挂念便是。若是提及战况，实话实说便是。”抬手拭去唇边的血迹，下颌微抬，俯视着眼前的土地，“莲瑶打小便跟在她身边伺候，虽说只是个近身侍婢，但在她心里早就将那丫头视作妹妹一般。且不说她眼下怀着身孕，受不得半点刺激；就算没有孩子，依照她的脾气与心性，也要好一段时间才能缓过神来。眼下我没有办法一直陪在她身边，更是无法因她分心，这些事还是莫要叫她知道的好。”
“是我疏忽了，还是师兄考虑的周到。”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慕毓冲，青涩的眉眼间已添了些许稳重，倒不似往常一般常常流露出崇拜与景仰，“齐大哥的事我也会觉得心里不好受，但师兄……一切要以大局为重，你切莫太过冲动，以至乱了分寸。我这就去给长公主回信，让她派人继续调查面具人的线索。”
微微点头，似乎很满意这段日子以来陆桐的成长。从储位之争开始，陆家一直站在自己身后，一旦大事得成，陆桐将要面对的远比现在的情形要复杂的多。陆鹤颜膝下只有这么一点骨血，暂且抛开他对自己的恩情不谈，但是陆桐多年来跟着自己东奔西跑，几次三番陪着自己冒险，这份兄弟的情意他便不能轻易推开。纵然知道每一次自己所做的事情有所危险，却仍要坚持带上这个师弟，也是为了多番历练他的缘故。日子久了，他的孩子心性渐渐地也被磨平。
“言召，自从御风出事以来，你已经整整两夜不曾合过眼，这样下去身子该垮了！”
“齐御风是天峪的先锋官，如今他莫名失踪，从不离身的软剑被人在悬崖边发现，你要我如何还有心思休息？”懊恼地一拳砸在床沿，愤怒的眼底尽是鲜红的血丝，一看便是连日辛苦的结果，“小月，眼下的局势你也清楚。天峪同突厥僵持不下，谁也不肯率先击鼓迎战，再这么拖下去士气迟早是要被耗尽的！”
“我自幼跟随爷爷出征，大仗小仗见过无数，自然是明白这种局面是多么的糟糕。行兵打仗靠得就是一鼓作气，总这么拖着，不单单是士气会低落，粮草也经不住折腾。眼下咱们固守在城中，粮草还有保障，倘若一旦突厥人偷袭得手，切断了咱们的粮草要道，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那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抉择？”
“天峪同突厥的兵马相差无几，即使是硬碰硬也不会损失太多的兵力。只是御风出事的消息不知是谁传开的，现在将士们都知道他并非是被朝廷召回，而是出了意外。方才我巡逻的时候，甚至听到有人在私底下议论，说是御风投降了敌军，做了叛徒！”
“放肆！”猛地站起身，一脚踢翻了床边的矮榻，“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在这种时候造谣中伤我天峪的将军？”
“言召，眼下并不是生气着急的时候。”从未见过慕毓诰发这么大的脾气，李月心里固然不好受但也不便开口相劝，慕家的男人都是一个样，要么眼眸温柔，要么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虽然你从未允许我参加将军们的行军部署，但我也不是一丝一毫都不知晓。你多次提出主动出击，以便给突厥造成措手不及的状况，但除了老十八，甚至连九哥都持反对意见，对吧？”
“既然你都知道，何必再来问我！”
“我只问你一句：京城那边是什么意思？”
“你认为呢？”凤眸勾起，琥珀色的瞳仁里满是李月不曾见过的杀戮与不甘，“若是坐在龙椅上的人赞同我的主张，还会出现这么被动的局面吗？别人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我呢？我是主帅，却连发号施令的资格都没有！我真不明白，旁人倒也罢了，为何连九哥都这般贪生怕死？”
“因为他已经失去过两个哥哥，他不愿再失去一个弟弟。”素手搭上慕毓诰的双肩，微微用力揉捏着僵硬的身子，“九哥这一次依旧是副帅，你的命令他违抗不了。先帝的众多皇子之中，九哥虽然资质平平，但你别忘了，他始终是慕氏后裔。慕氏王朝的男人，有哪一个是真正的痴人？五哥回朝的时候，他随皇上一起站在城外迎接，他看到了那个被称为战神的男人是如何虚弱的躺在马车里，甚至连参拜的礼节都无法完成。他亲眼看着年幼的琚儿怀抱灵牌，看着他们孤儿寡母在皇陵里被人欺侮，他并非绝情之人，纵然嘴上不说，你以为他心里便好受吗？还有七哥，他们一同踏上战场，甚至是和这次一样的土地，他活着回去了，可是七哥却要躺在冰冷的棺木之中，就连七嫂和那个尚未成形的孩子都不能幸免。换作是你，你会无动于衷吗？”
“你的意思是……是九哥事先得了皇兄的授意，然后私下里交待了几位将军？”
“皇上若是真得授意，只怕眼下的局面又会有所变化了。”轻叹出声，从身后拥住慕毓诰健壮的腰身，侧脸贴在他的后背，“九哥一定猜到了皇上的用心，所以才会私自同京中联系，借着皇上的口谕，断了你出兵的念想，也算是暗中护住你的性命。只是九哥不明白，他这么做看起来是保护你，实际上是将你推到了更高的风口浪尖！”
“假使你的猜测都是正确的，那么十八弟呢？为何他告诉了所有人，却偏偏不对十八弟有所交待？”
“你当真看不出老十八眼底的恨意吗？”察觉到男人的身子一僵，李月松开手臂，黛眉轻蹙，略显不安地攥起粉拳，“且不说五哥一家的遭遇令老十八的内心受到了很强烈的震撼，单是这些年来，七哥、大哥、大皇姐、六驸马先后被皇上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惩办，他的心里根本就承受不了。本就是帝王之家的孩子，因着是老幺的缘故，打小便是众星捧月，哪里吃过苦遭过罪？可是……五哥一死，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或许我们所有人都看轻了十八弟的心思，他的确是你们最年幼的弟弟，但他绝对不是无知的孩子！”
“不！十八弟对那个位置没有丝毫的兴趣！”
“从前或许没有，但现在一定有！”
“现在不是纠缠这个问题的时候，不管皇兄是怎么想的，明日一定要同突厥交手！”
“没有了先锋官，大军出城应战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不如这样，明日我带兵守在城墙上，一来可以放箭替你们作掩护，二来倘若我发现了阿可梭，也有机会除掉他。”
“可是……这对你来说太危险了！”回身握住李月的双肩，凝视着那双一如既往澄澈的眼眸，“阿可梭若是不在军中倒也无妨，一旦他出现，城墙上的将来便是最先成为他目标的人。小月，即便你我不是夫妻，我也断断不能让你冒这个险，更何况……更何况我们还有渊儿，他还那么小，怎么可以失去娘亲？”
“如果我不去冒险，军中又有谁可以应付阿可梭的神箭？”自是知晓慕毓诰担心的是什么，自己亦是放心不下京中的孩子，可她不仅是宁亲王府的嫡王妃，她还是天峪的琪风将军，是李家唯一的女将军，“言召，我答应你，一旦有危险，我会立刻下令撤兵，不会叫你平白担心的。你要明白，李氏一族满门忠烈，爹爹、叔叔、伯伯都死在了战场上，我是爷爷唯一的念想。若是我死了，爷爷会伤心；但若是我在战场上做了逃兵，只怕爷爷情愿我死了。李家所有的军人都不会害怕，比起死亡，他们更怕失去从军的意义！”
抬手抚上她日渐消瘦的面庞，边关的风霜侵蚀了女子娇嫩的容颜。比起其他王府里的王妃，李月算不得漂亮，却多了几分英气。她不会女红，不会做饭，就连身怀有孕时都很难安安静静地在榻上躺几个时辰。他曾陪着她回李将军的府上小住过一段日子，她的闺房里摆着的都是兵书，她的案台上只有几支极为简单的发簪，衣衫上没有繁复的花纹，连颜色都极为素净。也许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初遇时的场景，一身男儿的装扮，却被他一眼瞧出是女儿身。他记得烟花绽放时她眼中的流光溢彩，许是那一刻便已动心。
“好，我答应你！”
也许明日他们所要面临的便是生离死别，但眼下谁也不愿提起，只是用力抱紧彼此，珍惜着死亡来临前最后的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