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哥,今日皇上还是没上朝吗?”
“今儿个照旧是摄政王代理朝政,我有去探过大王兄的口风,但他只说皇上染了风寒,别的竟是半个字也不肯透露。”
“母后下了懿旨,我近日也无法进宫。”长叹出声,习惯性地倚在楚伊怀中,黛眉紧蹙,“因为惜姻,皇上再不肯像从前一般信我;因为朱砂,老十八连一声‘皇姐’也不愿再叫;现在又不知因为什么,连大哥也不再同我亲近了。伊哥,你说我这些年为了扶持皇上登基,做的那些事就全都是错的吗?”
“晴儿,你没有错,皇上也没有错。只不过,你们站在不同的立场,所在意的自然也就不同了。”
“算起来,我同馨薇相识也有二十多年了。我知晓她聪慧过人,也知道她会成就皇上。可我之所以执意要让惜姻进宫,不是因为不喜欢馨薇,而是因为皇上太过在乎她。自古帝王皆薄情,五弟为了一个女人,甘心隐忍那么多年,我实在害怕。我怕他成为第二个汉成帝,更怕他要效仿那唐明皇。可是……”
“晴儿,在事情发生前,你我谁也不会料到。”一手绕至身后,轻轻顺着慕若晴柔顺的青丝,一手落在她的眉间,揉开了紧皱在一处的眉头,“可你有没有想过,司徒惜姻到底为什么会伤害皇后?”
“说到底,不过一个‘妒’字。”猫一般享受着楚伊的抚弄,风华绝代的伊陌长公主只有在驸马面前才会如此肆意,“惜姻对皇上用情至深,可皇上却不愿委屈馨薇丝毫。你也知道,当初储君争夺那样激烈,馨薇却因为小产而多年没有身孕。即便如此,皇上也从未有过要取侧妃的念头。今日不比往常,馨薇同他生死与共数十年,他既许了她皇后之位,又怎会再因所谓的‘恩情’而让她难过。”
“既然你都清楚,当初又何必苦苦相逼?”
“我以为,只要皇上始终记得惜姻为他的皇位所付出的一切,再看在涵儿的面子上,总归会对她留有一丝情分。谁曾想……”
“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好在皇上自幼同你亲近,皇后暂且又没有性命之忧,他迟早会愿意见你的。”
“伊哥,你不懂,可我却最清楚皇上的性子。”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他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早就不认我这个皇姐了。指责馨薇的人是我,逼他接惜姻进宫的人也是我。若非他还顾念着我对他的扶持,只怕早已赐我了断了吧。”
“皇上虽然心狠,却不是绝情之人,你莫要作此想法太过为难自己了才是。”
慕若晴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外面通传,说是德善亲王来访。
“十八弟?”有些心虚地握了握楚伊的手,发现自己的掌心尽是涔涔冷汗,“伊哥,你说老十八这时候来是为何?”
“不论为何,你我总该有个人出去见客方为礼数。若是你不想见他,我出去便是。”
“不,还是我去见他吧。怎么说也是血脉相连的姐弟,就算他因为馨薇的事责怪我,我也认了。”
“晴儿……”
“伊哥,你别忘了,我再怎么自责,在旁人眼里也还是尊贵的伊陌长公主。”
楚伊闻言觉得有些好笑,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轻笑着点点头。慕若晴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推开门走了出去。隔着花厅,远远便瞧见慕毓德负手立于正厅之中,他的背影同慕昱冲有几分相像,但似乎多了一分戾气。
“长公主府的待客之道果真与别处不同,臣弟好生佩服。”
“数月不见,十八弟的脾气还是这样大。”
“臣弟的脾气哪有长公主的架子大?”转身迎上慕若晴的眉眼,相似的凤眸中有着全然不同的情绪,“看样子,长公主似乎还不知道皇兄病重的消息。”
“皇上不过是染了风寒,怎么到了十八弟这儿就成了病重了?”
“风寒?”闻言竟是冷笑出声,风眸间的温度又降了几分,“若说是风寒也未尝不可,只不过是由寒毒引发的风寒罢了。”
“你说什么?”脸上的笑意尽数褪去,慕若晴的脸色几乎瞬间变得苍白,上前一步,用力抓着慕毓德的双肩,“你说皇上怎么了?”
“托长公主的福,琛贵妃以下犯上致使皇后凤体抱恙,皇兄因此受了刺激,体内寒毒发作,一病不起。”
“不可能!”浑身不住地颤抖着,“陆相分明已经医好了皇上体内的寒毒,怎么会……”
“长公主似乎不知道,寒毒只可抑制不可拔除。”
“不可……拔除……”
“看样子,大皇兄同十一皇兄当真是什么也没有告诉长公主。”似乎很是满意慕若晴的反应,慕毓德的心里满是报复后的快意,“既然如此,那就让臣弟来告诉长公主吧。”
“你……说吧……”
“明溪宫的宫女诬陷琚儿谋害幼弟,琛贵妃一时耐不住性子便要同琚儿动手。皇嫂护子心切,替琚儿挡下了那一掌。长公主你是知道的,皇嫂身子柔弱,如何受得了内功了得的琛贵妃一掌?徐御医诊出皇嫂腹中怀有龙裔,只有将母子二人的性命都延续下去,皇嫂才能保得住。皇兄与皇嫂恩爱多年,他见发妻受此苦楚,一时气血攻心,引发了体内潜藏的寒毒。家宴之前,传了大皇兄同十一皇兄入宫,要他们二人暂且代理朝政。不过长公主在家宴那晚应当不曾看出皇兄的异样,毕竟你心里惦念的是司徒惜姻。”
“你说明溪宫的宫女诬陷琚儿谋害幼弟,涵儿出了什么事?”
“涵儿同琚儿玩闹,不慎跌入蒹葭池。”
“他……溺水了?”
“幸好救得及时,捡回了一条命。可惜……”叹息着摇摇头,不动声色地挣脱开慕若晴按在肩头的双手,“陈御医说他受了太大的惊吓,又呛了水,所以他的心智现在只有三岁孩童的程度。”
“涵儿他……心智受损?”
“不错,正是如此。”绕着慕若晴来回踱步,如此严重的内宫风波在他口中竟变得如此轻松,“不过这孩子可比他娘亲有良心,就算是成了傻子,也始终记得皇嫂对他的好。”
“这是何意?”
“他将皇嫂当成了自己的母亲,口中一直念着要见母后。太后慈怜,派了掌事的姑姑亲自照料,但他总是哭闹不止。疏影姑姑没有办法,只好领着他去了明鸾宫。长公主你猜怎么着?涵儿见到皇嫂,居然不哭也不闹,只当她是睡着了,他便陪着坐在凤榻边,一坐便是一天。你说说看,这奇也不奇?”
“十八弟,你……”
“长公主的脸色差得很,可是病了?臣弟帮你传御医瞧瞧?”
“皇后……皇后现在如何了?”
“怎么,长公主还挂念着皇后?”越发觉得好笑,慕毓德的面孔此刻竟显得有些阴鸷,“臣弟以为,长公主会更在乎闯下弥天大祸的琛贵妃。”
“慕毓德,你告诉我,庞馨薇现在到底如何了?”
“现在知道着急,当初就不该急着将人送上皇兄的龙床!”扬手推开想要抓住自己的女人,慕若晴跌坐在地上,失了往日的风采,两眼无神地注视着一块一块的地砖,“皇嫂现在就是个活死人,至于能不能转醒,要看老天的意思。”
“十八弟,我没料到你会恨我至此。”
“伊陌长公主也有无法预料的事吗?这当真令臣弟有些意外。”俯身握住慕若晴尖细的下颌,微微用力,“皇姐,你可知朱砂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有多想杀了你?”
“朱砂的死,是个意外。”
“意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很是不满慕若晴的回答,“在你眼中,朱砂不过是你养的一条狗,替司徒惜姻,替霓裳宫卖命的狗。先前,你明知她对我动了情,却将封情针打入她的体内,害得她痛不欲生。后来,你又明知我对她上了心,却使诈将我打晕,再没能看她一眼。慕若晴,你从来都不在乎旁人的感受。对皇兄如此,对我亦是如此。”
“我……对不起……”
“对不起就能让皇嫂好起来吗?对不起就能让朱砂死而复生吗?”几乎是咆哮着掐上慕若晴的脖颈,慕毓德的眼里流露出杀机,却也闪现着泪光,“皇姐,若是杀了你能挽回一切,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动手。可是,就算你死了,这些事也都没可能重来一遍。”
“德儿……”
“不要叫我!”松开扣在她脖子上的手,转过身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慕家的男人从来都不会轻易流泪,“从今往后,我便当没有你这个皇姐,也请长公主当作没有我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吧。”
“你要同我恩断义绝?”
“我永远无法忘记朱砂临去时候的眼神,那和你的不屑一顾相比更令人心痛。薛忻眉是皇嫂替我选的王妃,我会按照皇兄的旨意娶她入府。可薛郡主再好,也不是朱砂。”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慕若晴望着幺弟的背影,泪如雨下,“你走吧,我不会再见你了。”
“皇姐,希望你好自为之,保重。”
慕毓德闻言攥紧了双拳,大步走出了正厅,直到他消失在慕若晴的视线里,也始终不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