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青姐姐，你说皇后娘娘要是醒来看见二殿下这副模样，心里该有多难过啊。”
“是啊，皇后娘娘向来疼二殿下，如今却……”叹了口气摇摇头，却远远瞧见慕昭盈同慕昭嫣一块进了大殿，心知她一向不喜欢慕皓涵，有些慌乱地迎上前，“帝姬今日来得如何这样早？”
“琚哥哥被父皇传去了大殿，所以不必等他一块儿来了。”
“奴婢吩咐小厨房准备了糕点和甜羹，不如二位帝姬先用些再去看皇后娘娘吧。”
“青姑姑，你为何一直拦着我？”
“奴婢不敢。只是……”
“既然不敢，那便让开，母后最不喜欢你们说话吞吞吐吐。”牵了慕昭嫣的手便要从墨青的身旁绕过去，她年纪虽小，但举手投足间早已可见庞馨薇当年面见先帝时的风范，“若是叫父皇知晓青姑姑忘了自己的身份，必定会责罚于你。”
“帝姬……”
“慕皓涵！”推开内殿的木门，一眼便望见慕皓涵跪坐在凤榻边，小手还紧紧抓着庞馨薇的手指，稚气的脸上满是紧张的神色，立刻松开握住慕昭嫣的手，快步上前，伸手扯住慕皓涵的衣领，毫不费力便将他拖了开来，“谁允许你来这里的？”
“母后……我要母后……”
受了惊吓的慕皓涵登时大哭起来，踉踉跄跄地想要爬回凤床边。墨青眼见势头不对，忙冲着内殿伺候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慌忙上前要将慕皓涵扶起。却不想慕昭盈更快一步，劈手就落了个巴掌在他的脸上。
“有娘生没娘养的贱种！不许你再叫‘母后’！”
“母后……母后……”
平白无故挨了打的慕皓涵哭得更加厉害，墨青见状立刻上前将他抱起，交给蓝翎好生诱哄着。
“墨青姑姑，你这是要和本宫作对？”
“帝姬乃是皇上长女，身份尊贵，怎可在皇后娘娘的寝殿内言行无状？若是搅扰了娘娘歇息，冲撞了腹中龙胎，只怕皇上那边会不好交待。”
“难道本宫说错了吗？”不甘心地指着蓝翎怀着的孩子，精致的小脸上竟满是恨意，“若不是他同琚哥哥玩闹，他的娘亲如何会有置琚哥哥于死地的机会？若不是他的娘亲，我的母后又如何会躺在这里生死不知？”
“帝姬年幼，很多事看得并不真切，更何况此事帝姬并未亲眼所见。”在慕昭盈面前，墨青的身份虽是奴婢，但到底是霓裳宫出来的女子，她始终维持着不卑不亢的姿态，但言语中的意思已然分明，“皇后娘娘向来疼爱二殿下，帝姬如此对待二殿下，就不怕皇后娘娘凤体痊愈后伤心吗？”
“因为他，琚哥哥被禁足，难道母后知道了就不伤心吗？”
“帝……”
“母后……母后不伤心……涵儿不哭……”一直在蓝翎怀中抽泣的慕皓涵忽然开了口，小手胡乱在脸上抹着眼泪，小巧的鼻翼一扇一扇的，“涵儿乖……母后不伤心……”
“殿下……”
蓝翎在霓裳宫中心性最为*，见到如此情景，不觉便红了眼。轻轻拍着慕皓涵的后背，偏过头去掩饰自己的情绪。
“盈盈，算了吧，涵儿也只是个孩子啊。”慕昭嫣年长慕昭盈几岁，又是经历过同父母生离死别的孩子，虽然平日里不如另外几个孩子活泼，但早慧的她格外懂事，“即便是对我这个前朝的帝姬，皇后娘娘也是视如己出，更何况涵儿是皇上的孩子。盈盈，我知道你不喜欢涵儿，可他到底是你的弟弟呀。”
“我的弟弟还在母后的腹中尚未出世，他算哪门子的弟弟？”
“你说他算哪门子的弟弟！”威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连同慕昭盈在内的所有人应声跪下，“昭盈，你当真是太令朕失望了。”
“父皇……”
“不必多说了，退下。”见慕昭盈两眼噙泪却固执地跪在原地不动，慕昱冲径自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倔强的女儿，“帝姬这是要抗旨？”
“儿臣不敢。”
“那就退下吧。”言语中依旧是淡淡的，但墨青和蓝翎都本能地察觉出其中强烈的怒意，“这几日你便留在偏殿思过，不必来打扰你母后安歇了。”
“父皇——”
“给朕滚出去！”终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怒意，慕昱冲可以包容慕昭盈一切的无理取闹、张扬跋扈，但他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庞馨薇，即便那个人是他们的孩子，“在朕命人将你拖出去之前，自己走出去。”
“是……儿臣……告退……”
从未见过慕昱冲发这样大的脾气，慕昭嫣经不住浑身发抖，站在原地竟是动也未动。一旁被蓝翎护在身前的慕皓涵还在断断续续地抽噎着，望着床上依然了无生气的女人，慕昱冲心烦不已。不想再开口吓坏两个孩子，只挥手示意殿内众人带着几个孩子退下。自己则径自行至凤榻边坐下，抬手覆上她光洁的额头。庞馨薇的气息十分平顺，就如同熟睡一般，丝毫看不出她曾受过那些苦痛。
“馨儿，还不肯醒来吗？你这个懒女人，都睡了这么久，怎的就不知道要睁开眼睛看看我？”转而握住她纤细的柔荑，“若雪的身子一日比一日重了，你是她的皇嫂，往日里不是最心疼这个幺妹了吗？如今怎么舍得让她一个双身子的人替你打理后宫事宜，自己却躺在明鸾宫里享清福呢？”
慕昱冲絮絮叨叨地陪着庞馨薇说了许久的话，奈何养病期间积压了太多的政务需要处理，纵然有几位王爷在一旁帮衬着，却也分不出更多的时间陪在她榻前。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连你也藏不住的心事，怕是与她有关。”
“皇上恕罪！”绿羽垂首站立在帝王身后，“长水宫那位日日吵着要见皇上，还说若非皇上亲自动手，她绝不肯就死。奴婢斗胆问皇上一句，是否摆驾一见？”
“罢了，朕与她之间到底需要有一个了断，便去见一面吧。”
“奴婢这就去安排。”
“不必了。”慕昱冲出声唤住了绿羽，“这是朕和司徒惜姻之间的事，你不必跟着，先回明寒宫吧。朕……去去就回。”
“奴婢遵旨。”
独自一人行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回想着先前庞馨薇闹着要自己背她回宫的场景。往事历历在目，她的娇笑仿佛还在耳畔回响，如今却只剩自己一个形单影只。站在长水宫外，大火的痕迹犹在，断壁残垣，破败不堪。自天峪建朝之日起，这长水宫便一直屹立在宫道的尽头，阖宫上下的欢愉都与这座宫殿无关。在这深宫之中，人人都知道，只要进了长水宫，便与死人无异。平日里，这里只留有侍卫看守殿门，院内也不过三两个小宫人。一旦入了长水宫，过往恩宠便成了随风而逝的云烟，再也奢求不得了。
“参见皇上！皇上长乐未央——”
“平身吧，朕一人前来，不必多礼。”
“长水宫内的脏乱得很，皇上……当真要进去？”自慕昱冲称帝以来，宫中守卫同御林军皆换成了自己人，眼前的侍卫虽然驻守冷宫，却也知道皇上此刻前来，绝不是为了释放里头的那位，但到底未下废妃圣旨，司徒惜姻仍然是琛贵妃，倒也不敢造次，“今日倒未闹出太大动静，想是闹了许多日，没了力气吧。”
“朕知晓了，你仔细当差便是，朕很快便出来。”一只脚迈进了宫门，顿了一顿，“二皇子患病之事她可知晓了？”
“皇上吩咐过，除了吃穿用度，其余的都不必入长水宫。绿羽姑姑先前也来交待过，让臣等守好自己的本分，故而尚未有任何风声传入长水宫。”
闻言很是满意，却没有再多言。信步走进长水宫，稍有犹疑，终是推开了厚重的殿门。忽然照进殿内的阳光令司徒惜姻本能地皱眉，而自光亮处朝自己走来的身影不用细看也知是谁。
“皇上来了，臣妾还以为，你我这一生都不会再相见。”
“你以为，朕还顾念着往昔，因而来见你吗？”
“若是过了这么久，臣妾还抱着这样的幻想，未免太过蠢钝，怕是也当不起‘琛’字封号了。”丝毫不惧自己的言语是否会惹怒慕昱冲，司徒惜姻起身走向面前的男人，“不如让臣妾猜猜看，皇上今日前来究竟为何？”
“惜姻，你还是这般不知分寸！”
“臣妾不知分寸又不是一日两日了，皇上同臣妾相识相知多年，难道不知，我司徒惜姻本性如此吗？”长水宫的生活到底比不得外边，司徒惜姻的脸色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我只问你一句：庞馨薇到底死了没有？”
“放肆！”听出她言语中的咒诅，慕昱冲再难克制，伸手便掐住了女人细长的脖颈，“危害皇嗣，咒诅皇后，以下犯上，其心可诛。司徒惜姻，朕说过，若是皇后有任何不测，朕定当亲手将你挫骨扬灰。”
“臣妾亦说过，除非皇上亲自动手，否则臣妾绝不就死。”
“你……”勉强克制着自己想要捏断她脖子的冲动，慕昱冲冷笑一声，松开了手，“惜姻，你在这长水宫中住了多日，一定还不知道涵儿的近况吧。”
“涵儿是皇子，自有上苍庇佑，臣妾相信他一定已经平安无恙。”
“平安无恙？”听出了言语中尽力掩藏的心虚，这四个字在慕昱冲听来尤觉可笑，“你说的没错，涵儿的确早已平安无恙。他这一辈子，都将平安无恙。”
“此话何意？”
“何意？你问朕吗？”偏过头对上司徒惜姻的双眸，其间还残留着诸多不甘，“琛贵妃，你的罪孽全都报应到了你儿子的身上。不过你的儿子倒是比你这个做母妃的有良心，知道谁是这深宫中真心实意善待自己的人。”
“你到底将涵儿送给了皇后做儿子！”
“是涵儿自己选择了去做皇后的儿子。”司徒惜姻的眼眸原本很澄澈，可不知从何时起，那双眼睛里满是贪婪与妒忌，慕昱冲恨透了她的不知餍足，若非这个女人，他的妻子和孩子怎会陷入如此险境，“你还不知道吧？涵儿受惊过度，以致心智受损，他永远都只是三岁孩童。他醒来之后不认得任何人，口中却始终唤着‘母后’。皇后至今未醒，他便日日前往明鸾宫，整整一天都守在凤榻前。你说，他是不是比你有良心？”
“你胡说！”不可置信地推开了慕昱冲，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慕昱冲，你为了名正言顺地从我身边带走涵儿，竟然编出这样的谎话来诓我，你……”
“君无戏言！”猛地伸手扣住司徒惜姻的手腕，微一用力，但见她痛得跪倒在地，“比起做你的儿子，涵儿的确更适合养在皇后身边。朕相信，等到皇后养好了身子，一定会对涵儿好生教养，就不劳你费心了。至于你，念在当年你掌管霓裳宫有功的情分上，朕留你一条贱命。从此往后，你便安心留在长水宫中了却余生吧。”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慕昱冲化去了司徒惜姻全部的内力，眼下她已是功力全失，再无希望离开这座冰冷的宫殿，“我费尽心机留在你身边，到头来竟连这一身内力都输了去。皇上，你果然够狠！”
“白朦，朕从未对你有情。”
望着慕昱冲不曾停留的背影，司徒惜姻趴在地上失声痛哭。一声“白朦”出口，却是连从前在霓裳宫的日子都一并否定了。她终于死心了，可是却再也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