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桌上摆放着的凤冠霞帔，庞馨薇一点都笑不出来。女儿家应有的喜悦与娇羞都像是与她无关。蜀锦制成的喜鞋上绣满了大朵的牡丹，并蒂莲花的金步摇光彩夺目。几箱满满当当的嫁妆摆在一旁，鸳鸯锦被，白玉酒杯盛放在铺满大红色绸缎的托盘上。梳妆台上的首饰盒内，是御赐的吉祥如玉锁、珍珠耳坠、七彩碧玺手链。
“郡主，该梳妆了，一会儿迎亲的花轿就要到了。若是误了时辰，那可就太不吉利了。”
庞馨薇嘴角淡淡勾起，起身行至桌边，轻轻抚摸着那火红的嫁衣，水葱般的指甲划过绫罗绸缎，冰凉的触感，就像此刻的心，没有温度，没有活着的气息。
莲瑶无奈，心知再劝下去也是无用。默默地取过嫁衣，细心地替馨薇穿着打扮。繁复的衣衫，层层叠叠的流苏腰封，红底金线，衬得肤色越发白皙。扶着馨薇来到镜前坐下，拿起玛瑙梳，轻轻梳理着如瀑的青色。
“郡主的头发真好看！”
“莲瑶，过了今日，你便要改口唤我王妃了。”
莲瑶自幼跟在馨薇的身边，知道她心里喜欢的是慕毓之，但无奈是皇帝亲自赐婚，庞大人又循规蹈矩惯了，郡主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遵旨嫁入冲王府。不再做声，灵巧的手指游走在发丝之间，不多时便绾成高髻。将象征嫡王妃身份的金步摇插在髻间，沉甸甸的凤冠压在头顶，细金制成的流苏遮挡着无暇的面容，凤嘴中吐出的红宝石听说是吐蕃进贡给天峪的，华美至极。皇上偏爱馨薇，给了她能给的一切，却终究将她推向了不爱的人。望着镜中主子绝美的容颜，莲瑶轻叹一口气，却听得门外传报：“皇后娘娘驾到——”
“馨薇给姑姑请安，姑姑长乐无极——”
“快免礼！”兰心皇后上前，亲自扶起馨薇，一脸的欣喜，“馨儿，还不改口叫我母后！”
庞馨薇忍不住俏脸一红，低下头去，凤嘴上衔着的那颗红宝石随着主人的低头来回摇晃着，在烛火的掩映下，显得女子愈发好看。
“好孩子，冲儿的性子冷，也就只有你能让皇上同本宫放心的下。有你在府上替他*持，但愿能让他与皇上亲近些。”
“姑——母后放心，馨薇一定不让皇上与母后失望！”
亲手取过喜帕，落在她华丽的凤冠之上。搀扶着娇小的馨薇，走出了梦潇阁。
一路上，锣鼓欢腾，轿中的馨薇却充耳不闻。临别时兰心皇后的殷殷寄语，进宫前娘亲的谆谆嘱托，还有多年来爹爹的教诲，哥哥的宠溺，还有皇上亲切的目光，而转念一想，等待她的却是慕毓冲冰冷的眼神，阴晴不定的脾气，伤人至深的言语。心里一时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有些苦涩，又有些酸楚。猛然轿身一晃，来不及反应的新娘子险些摔倒，刚刚稳住身形，却又感觉到轿门轻颤了几下，心知是到了王府，已是行了踢轿门的礼仪。轿帘被人掀起，一只瘦削纤长却又不失宽厚的手掌出现在喜帕之下。略一犹豫，芊芊素手搭上了他的手掌，小心踩过轿内的豆谷。等候在一旁的喜娘递上红绫，新郎新娘各自握住一端，在人群的簇拥下进入王府。
许是担心她被喜帕遮盖住行动不便，慕毓冲悄悄收短了二人红绫间的距离，步子也分明比往常慢了许多。跨过火盆，将满身的不详驱除；迈过马鞍，许下不嫁二夫的盟约。虽是举案齐眉的叩拜，但馨薇却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极了玩偶，毫无新婚的喜悦。厅堂之内围满了人，诸位皇子、帝姬的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本该被送入洞房的新人也被一群爱闹的年轻皇子们围在中央，堵住了去路。
“五弟今日成婚，新娘子又是我们从小就煞是熟悉的和硕惠郡主，弟兄们今日怎么能放过这么个好机会？非要让我们瞧瞧新娘子的花容月貌不可！”
“四哥说的是，五哥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驳了众兄弟面子！”
慕毓冲虽然平日清冷惯了，却也经不住自家兄弟一起起哄，更何况还有年幼的十五皇子慕毓诰同不懂事的十八皇子慕毓德在场。心下无奈，只得命喜娘取来金秤杆。凑到喜帕边缘，低声问：“可以吗？”
馨薇耳听着周围的动静，自知也是逃不过去，认命的“嗯”了一声。
随着秤杆的抬起，喜帕慢慢被揭开，细金流苏掩映下的容颜出现在众人的眼眸之中。赞叹声四起，就连一向高傲，自负于自己美貌的荣芯帝姬慕若晴也不禁睁大了眼睛，点头称赞。堂四周的灯火照映着新娘子的雪肤花貌，衬托着初为人妇的娇羞。不经意的抬眸，恰好望见了他眼中的那抹惊讶，一闪即逝，连她自己都以为看错了。
“诸位殿下，既然新王妃的相貌也已经看过了，还请殿下们不要闹了。若是误了吉时，微臣担待不起！”
掌礼官焦急的声音适时响起。慕毓冲微微勾起一抹值得玩味的笑容，将手中的喜帕重新落下。拱手对诸位兄弟还礼道谢，吩咐王府内的人好生招待，这才牵过红绫，步入洞房。
洞房四壁摆满了夜明珠，柔光闪闪，与燃烧着的红烛交相辉映。喜娘上前说了些吉祥话，将红枣、桂圆、花生撒了一床。庞馨薇顶着沉重的凤冠，伴着慕毓冲静静地坐在床边。完成这些模式化的动作后，喜娘笑脸盈盈的递上金秤杆。慕毓冲修长的手指握住秤杆，小心翼翼地挑起喜帕，随手丢掷在托盘中。
“恭喜王爷、王妃新婚之喜！”
“愿王爷、王妃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恭祝王爷、王妃早生贵子！”
房间内的奴婢们跪了一地，喜气洋洋地说着吉祥话。
“都起来，出去领赏！”
“谢王爷、王妃！”
一行人慢慢退出了洞房，只剩下新婚的二人。慕毓冲坐在馨薇边上，望着闪烁的烛火，不作声。庞馨薇不敢抬头看他的神情，只感觉他的呼吸声一如既往的安定。良久，慕毓冲走至桌边，取过合卺酒，递与新娘子。馨薇接过，与他双手交缠，一饮而尽。
慕毓冲嘴角隐约勾了一下，那双星目似一潭深水，清冷、幽邃，不带一丝喜悦，更难有一点深情。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儿，突然伸手拨开垂在她面前的细金流苏，指尖直接触碰到她白玉般的面庞。第一次被人这般触碰，馨薇颊上似着了火一般，却觉着他指尖触碰的地方一片冰凉，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别动！”
声音还是透着些清冷，手指却已经离开了她的面颊。馨薇觉得发间一松，面前垂着的流苏已经移开了。抬头，见凤冠被慕毓冲拿在手中，心里知道他是怕自己太辛苦，一丝暖流缓缓从心间流过。
“父皇当真是疼你，这么贵重的红宝石都赏给你做了凤冠。”
“并非是皇上偏爱臣妾，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才会如此。”
“你这刚一过门就着急替父皇说话，不愧是父皇母后亲自替本王选定的嫡王妃！”
馨薇自知说不过他，也不争辩，低着头不说话。慕毓冲望着她静静的模样，有些失控地弯下腰，凑在唇边轻啄了一下。馨薇有些张皇失措，脸上的红云更加烧得厉害。
“很甜！”慕毓冲行至门前，“外面还有一群人在等本王去敬酒，你若是饿了，让莲瑶去厨房取些点心。本王可不希望听见别人说我虐待自己刚过门的妻子。”
庞馨薇咬着嘴唇，始终不肯抬头。知道他的话里带刺，却也明白这是他关心人的方式。房间里就剩下她一个人，耳边还回响着那一句“很甜”，忍不住伸手抚上他方才吻过的嘴角，女儿家的娇羞展露无疑。莲瑶推门而入，看见自家主子呆呆地望着龙凤花烛，嘴角隐隐挂着一丝笑意。
“王妃怎么了？想什么事儿这般出神？”
“没什么。”莲瑶的声音带回了飘忽的思绪，“快替我把发髻松了，这么沉甸甸的，可是要累死我了。”
“王妃的身份不同了，往后自然是要梳发髻的，连配饰也不可太过简单了。”莲瑶扶着庞馨薇在镜前坐下，“王妃今天可真美，来参加婚礼的皇子殿下们都夸冲王好福气呢！”
“哦？今日来了哪些显贵的宾客？”
“之王殿下是王爷的亲兄弟，自然与王妃都来了。平王殿下虽然年长于王爷，但尚未婚配，又是喜闹的，也来了。方才在厅堂上，就是平王第一个吵着要看王妃的容貌呢！还有就是比较年幼的十五皇子与十八皇子了。”
“十一皇子没有来吗？”馨薇取下发间的步摇，搁在妆台上，“帝姬来了几位？”
“十一皇子去了仁王府的婚礼，不过派人送来贺礼来，奴婢瞧着倒也丰厚。帝姬原本也没有几人，咱们府上似乎只有荣芯帝姬来了呢！”
“王爷性子清冷，帝姬怕他，与他疏远也是情理之中。我只是没想到，琴妃娘娘待王爷向来亲厚，襄皇子竟会缺席。看来，储君之位一日不定，这兄弟间的感情就难以捉摸啊！”
莲瑶不太明白庞馨薇说的话，也就不好再接下去，老老实实地替她梳发更衣，换了一身简单的妆扮。
大约一更天的时候，慕毓冲才回到房内，满身浓烈的酒味熏得馨薇也有些发晕。本想上前扶住他，却被他紧紧圈入怀中，动弹不得。
“王爷，你喝醉了，我扶你上床歇着吧！”
“本王没醉！”慕毓冲望着仅用一根发带将青丝束在脑后的佳人，宝蓝色的纱衣衬着她的雪肤花貌，有种难以言说的风情。“你是庞馨薇，是本王的嫡王妃。”
馨薇被他瞧得有些不自然，力气又没有他大，反抗不得，只好将小脸埋在他宽厚的胸膛中。
“本王知道你喜欢二哥，是本王夺人所爱，你怪我好了！”
“臣妾不敢！”压抑住心头的忧伤，原来听到自己的心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这么难受，“夜深了，王爷早些睡吧！明日还要进宫给皇上和娘娘请安！”
慕毓冲抱着她，摇摇晃晃地走向床榻。离床越近，馨薇的小脸就越红。然而慕毓冲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是放下帷帐，搂着她沉沉睡去。似醒非醒间，嘟哝了一句：“今天很高兴！”
馨薇虽然有些不习惯，但也明白他很尊重自己。伸出手臂，轻轻环着他的腰身，安心的进入梦乡。
长夜深，迟入梦，痴情人儿心难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