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皇贵妃派人传了口信来，约您今日黄昏时分在城西的观音庙相见。”
“皇贵妃要见我？”庞馨薇轻轻搅动着碗中的汤药，舀了一勺，亲自试了一下温度，觉得并不烫口，这才送到慕毓冲的唇边，“王爷以为臣妾要不要去？”
“随你的心意便是！”慕毓冲越发宠溺庞馨薇，什么事都由她做主去办，“本王早就说过了，只要你愿意，闯出多大的祸事都由本王替你扛着。”
“王爷莫不是要学那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
“嘲弄本王是周幽王不要紧，怎么连带着自己也一同骂作祸水呢？”慕毓冲眼里满是戏谑之色，“褒姒虽是难得的美人，可西周也确是因她而亡。”
“王爷又拿臣妾开心！”撒娇似的推搡了慕毓冲一下，又重新舀了一勺药喂他喝下，“王爷曾向臣妾许诺，自己不是那楚霸王，也定不让臣妾成为虞姬。不知这话还算不算数？”
“自然是算数的！”慕毓冲微微挑眉，迎上庞馨薇灵动的眼眸，“想起什么了？不妨直说。”
“皇贵妃的身孕一直是臣妾安排人悉心照料的，她生产当日亦是臣妾陪在身边，说起来娘娘同帝姬母女平安，也算是臣妾的功劳。按理说，皇贵妃有协理六宫之权，她召臣妾这个命妇进宫时无人敢过问的。只是……这见面的地点是在宫外，想必是要私自出宫。臣妾只怕皇贵妃是暗中知晓了一些事，想要告诉臣妾，又怕被人听了去，反倒是害了臣妾。所以……”
“所以王妃猜测，皇贵妃想要告诉你的事定然与本王有关！”
“王爷既然知道，放在心里就好，何必要说出来，抢了臣妾的话！”余光瞥见嘴角含笑的莲瑶，面上一红，挥手让她先退下，“那依王爷之见，臣妾究竟要不要去？”
“话都说得这般明白了，还来问本王做什么？”慕毓冲推开药碗，不肯再喝药，“剩下的药倒了吧，本王不想喝了。”
“良药苦口！王爷近来越发孩子气了，连琚儿生病的时候也都乖乖喝药，王爷这个做父王的，怎么使起小性子了？”
“你心里清楚，这药对我而言究竟有没有用。”剑眉紧皱，神情淡漠地望着床顶垂下的流苏，“怕你担心，我一直故意不提此事，但莫要以为我忘了，也莫要怀着侥幸的心思去逃避什么。”
“王爷用心良苦的*着臣妾学会面对，臣妾又怎么能叫王爷失望？”不动声色地覆上他的手掌，微微用力握紧，“臣妾一日也不敢忘，只是在王爷面前，更愿意活得自在些。”
“女人，这九章亲王嫡王妃的位置果然只有你坐得！”
“王爷说这话的意思，臣妾可否理解为侧妃、庶妃日后都会有的，只不过永远无法越过臣妾去？”
“笨！”不轻地弹了一下庞馨薇的额头，瞧着她撇嘴不满的样子，眼里不觉多了笑意，“嫁给我这么多年，还是这么爱吃飞醋！若真是有侧妃、庶妃倒也罢了，这连人影都没有，你这醋坛子翻得也未免有些莫须有！”
“可是臣妾偏生就是痴傻呢！”庞馨薇难得露出一副小女儿家的模样，朝着慕毓冲撒娇，“王爷似乎也喜欢臣妾这个样子，是不是？”
“你呀！”轻轻点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叹了口气，“也不知当初是为什么，就被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勾去了魂，纵然被牵绊，也认了！”
庞馨薇娇笑着拧了他一把，自顾自地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凝视着铜镜中的容颜，取出玛瑙梳，细细梳理着如瀑般的长发。
“过来，趁着今日有些精神，本王替你作那海棠妆！”
“王爷傻气了呢！”庞馨薇随手拿起螺子黛，轻描细眉，“这寒冬腊月的，哪里有新鲜的海棠让王爷采摘，供臣妾使用呢？”
“不妨，让莲瑶去摘些红梅来，权且用最初的梅花妆代替便是。”慕毓冲最爱瞧她梳妆时的模样，不禁微微出神，“东坡先生的那句‘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指的大概就是这幅场景吧！”
“什么？”手下一抖，螺子黛在尾稍处带出长长的一道印记，庞馨薇暗自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王爷莫不是病得太久，糊涂了吗？这首《江城子》分明是苏轼为亡妻所作，王爷方才所吟的后半句便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难道王爷盼着臣妾早死吗？”
“馨儿，莫要胡说！”慕毓冲心知是自己失言了，见那双灵动的杏目中泪光点点，心中一紧，朝着庞馨薇伸出手，“是我说错话了，你别胡思乱想！就算是死，也是本王死在你前面。”
“若真是如此，那岂不就是‘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竹林坊’？”庞馨薇赌气似的，不理会慕毓冲伸向自己的手，将娟帕沾湿，擦去了那多余的痕迹，又用指尖挑了少许胭脂抹在双颊，原本苍白的脸上多了些许颜色，“王爷好好歇着吧，臣妾自己梳妆便是，哪敢劳烦王爷的病体！”
“馨儿——”慕毓冲捂着嘴咳嗽两声，掀开锦被就要下床来，庞馨薇慌忙起身拦住他，却被他将整个人带入怀中，“不生气了？我当真是无心一说，瞧着你梳妆的模样，不禁想起了这两句，没有别的意思。”
“慕毓冲，你真该打！”不轻地锤了一下他的胸膛，“本是极美的画面，怎生到了你的口中全变了味道？我哪里是在同你斗气，分明是在同自己过不去！”
“好了，不提那些。”慕毓冲将她柔顺的青丝理到脑后，露出小巧精致的耳垂，上面戴着一对汉白玉制成的耳珰，“不管皇贵妃对你说么，都不要失了从容。记得，要将一切看淡，然后回来慢慢告诉我。我九章亲王的嫡王妃，从来都是处事不惊的。”
“是，臣妾记下了，断不会给王爷丢脸的！”
黄昏时分，庞馨薇一袭浅紫色长裙，外罩白色裘皮坎肩，整个人藏在慕毓冲宽大的墨色斗篷中，携了莲瑶往事先与扎西娅约定好的地点去了。慕毓冲放心不下，暗中派了几名高手悄悄跟着，一路护送着自己的女人。午膳过后，他又觉得乏力，枕在庞馨薇的腿上小睡了一会。醒来后，让莲瑶去摘了几朵新鲜红艳的梅花，又命人盛接了不少雪水，沾着碾碎的花瓣与研磨融化开的胭脂，替庞馨薇作了梅花妆。相传南朝宋武帝的女儿寿阳公主在正月初七卧于含章殿檐下时，忽然有梅花落在她的额上，婢女擦拭不去，惊觉异常美丽，故成梅花妆。庞馨薇的天庭生的较为饱满，额发略显零碎，双眉细且淡，尤其适合绘制花面。慕毓冲擅长丹青，便时常替她作各种花妆。与往日的素颜不同，精致的妆容下，庞馨薇宛若九天神女，竟硬生生的将那娇艳的花朵比了下去，当真是人比花娇。
“王妃可算来了，娘娘久候了！”庞馨薇还未走到观音庙门口，便有丫头穿着水蓝色的衣衫迎上前，正是那扎西娅的心腹宝迦，“莲瑶姐姐请留步，王妃随我便是。”
庞馨薇淡淡地瞟了莲瑶一眼，后者会意，止步于观音庙的偏门处，四下张望了一番，点点头。庞馨薇依旧裹藏在墨色的斗篷中，慕毓冲没有陪在她身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令她稍稍安心。宝迦没有再多言，只是偶尔提醒庞馨薇小心脚下，领着她在这观音庙中千回百转。来来回回很多遍，庞馨薇终于来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中。看样子，扎西娅或是她身边的人早就熟悉此地，这才寻了一个如此僻静又不为人知的地方。
“王妃稍候，容奴婢前去禀报！”见庞馨薇点头，宝迦走到西厢房门口，轻叩房门，耳朵贴着窗子，“主子，王妃来了！”
“让王妃进来，你去一边守着！”
声音不大，却足以令庞馨薇听到。微微抬眸，对着宝迦浅笑了一下，径直走向西厢房，推门而入。
“臣妾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庞馨薇摘下帽子，朝着扎西娅侧身行礼，“不知娘娘找臣妾来所为何事？”
“馨薇姐姐，这里无人，你不必多礼！”扎西娅亲自扶起庞馨薇，面露忧色，“你年长我几岁，我这么唤你，不为过吧？”
“自然是妥当的！”庞馨薇觉得屋内有些冷，不禁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娘娘不妨有话直说吧，王爷还病着，我若是出来的太久，他难免要挂心。”
“倒真是羡慕你们夫妇和睦。”扎西娅将一个暖炉递到庞馨薇手中，“其实……我也不知道将此事告知你是否妥当。毕竟我是皇上的妃子，皇上能对我说这样的话也是无意，我……”
“娘娘若是觉得不便告知臣妾，可以不说。”庞馨薇浅浅一笑，“臣妾权当来观音庙上香了！”
“不——既然我已经私自出宫，便是打定主意要告诉你的！”扎西娅凑到庞馨薇耳边，轻言了几句，庞馨薇面色一滞，但很快恢复正常，“具体是什么意思，我也不太明白。毕竟我对汉语还有些生疏，皇上话中的含义还要你自己揣度。”
“娘娘能告诉我这些，臣妾不甚感激！”庞馨薇将暖炉还给扎西娅，颊边小梨涡一现，眉眼盈盈，“臣妾替九章亲王府上下谢过娘娘！”
“馨薇姐姐！”扎西娅叫住即将离去的庞馨薇，“你的妆容真好看，我想起瑶香曾念过的一句诗‘人面桃花相映红’！”
回眸一笑，照亮了整个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