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要走了，今晚你倒是出奇的安静。”慕毓冲放下手中的兵书，上前环住庞馨薇的双肩，“又在想什么？”
“唔——”烛火下的佳人右手托腮，往日灵动的眼眸间含了一丝迷茫，“慕毓冲，你什么时候回来？”
“傻！”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打仗的事哪有个准数？本王虽不是第一次出征，但战况向来是说变就变，要是本王能决定何时回来，你也就不必这么心焦了！”
这就是慕毓冲，一点余地都不愿留给别人。越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就越是要将那小心事揭露出来。庞馨薇的担心与害怕是他心头的负担，是他推卸不掉的责任。面临太多次的离别，慕毓冲的心早就麻木了，挂帅出征一事，在他人眼中是何等光鲜亮丽，只有他自己明白，金戈铁马中，要么凯旋归来，要么马革裹尸。男人所要面临的永远是最残酷的真相，在血液流干之前，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慕毓冲，等你回来了，告假一段日子可好？”
“好！”
将庞馨薇的头轻靠在自己的肩窝处，下颌抵着她绒绒的额发，嗅着她身上的清香。慕皓琚透过虚掩的门缝，望见双亲相依偎的身影，小小的心灵中萌生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感动。轻轻推开门，扭动着小小的身子，走到慕毓冲的身边，仰头望着自己神祗一般的父王。慕毓冲瞧出了他眼眸中的渴望，抬起一只手臂，将儿子也拥入怀中。房间里静悄悄的，偶尔传出烛火爆裂的声音，剩下的便是这一家三口低低的呼吸声。慕皓琚到底年幼，哪里能真正感受到别离的压抑，窝在父亲温暖的臂弯中，小巧的鼻翼轻轻扇动，不多时便睡着了。庞馨薇近几年搂着他坚实的腰身，闻着那熟悉的草药味，一滴泪顺着胸前绣着的仙鹤的纹路氤氲在衣衫中，不留痕迹。慕毓冲环着一大一小两具身躯，琥珀色的凤眸中看不出悲喜。也许，过了今晚，他的人生便再也不能这般平静了吧。
“莲瑶，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慕毓冲的心思何其敏锐，如何会察觉不到门外早已站立多时的莲瑶，“进来说话！”
“王爷！”莲瑶望着慕毓冲臂弯中的二人，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苦涩，双手不自然地捏着衣襟，忽的跪了下来，“求王爷准奴婢离开王府一趟！”
“好！”嘴角淡淡一勾，始终没有松开怀抱中人妻小，“本王一直在等你开口，果真是王妃的近身侍婢，王妃的模样竟被你学去了几分。去吧，早些回来便是。”
“奴婢谢王爷！”重重地叩首，抬起头时脸上已挂了斑斑泪滴，“王爷与王妃的恩情，奴婢一辈子都不会忘！”
“这些话本王与王妃都不爱听，起来吧！”敛了笑意，示意她快些离去，“他若不在府上，便在兵部，就说是本王派你去的便是。”
“奴婢明白了，多谢王爷！”
莲瑶又朝着慕毓冲磕了个头，抓起裙裾，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跑去。一直没有吭声的庞馨薇眼眸微抬，正好对上慕毓冲深邃的凤眸。
“莲瑶也不小了，该替她寻个好亲事了。”
“王爷考虑的甚是周到。”像是故意要化解别离的情绪，庞馨薇突然同慕毓冲开起了玩笑，“莲瑶那丫头陪在臣妾身边多年，就像是臣妾的妹妹，不如王爷赏个恩典，收她为庶王妃吧！”
慕毓冲没有回答她的玩笑话，一直低头望着她的面庞。庞馨薇以为他恼了，也不好再开口，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不敢再望向那汪深泉。微微有些淡的柳眉，神采飞扬的眼眸，精致的鼻梁，小巧的樱唇，看似平常的五官组合成一张迷惑众生的面庞。慕毓冲不曾移开自己的眼光，庞馨薇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那份静谧之中。
“庞馨薇，若是可以，我想带你离开这里。”
“好！”
互相扶持着走过多年，庞馨薇竟也将慕毓冲的性子学得惟妙惟肖。对于他偶尔吐露的深情，她也学着他简简单单地回应。慕毓冲不以为忤，宠溺地望着妻子。
“庞馨薇，若是我给你写书信，莫要回复。”
“为何？难道你不会想念我吗？”
“就是因为本王会想念王妃，这才不希望王妃给本王回复书信。”慕毓冲知道她想要听自己说情话，本不愿开口，但念及此次出征的风险，便遂了她的心，“王妃的书信可谓是一字千金，本王看了难免心旌摇曳，误了军机可如何是好？”
如愿听到他的甜言蜜语，庞馨薇忍不住“咯咯”一笑，颊边的小梨涡蛊惑着慕毓冲本就残存不多的理智。唇角边还残留着未来得及收回的笑容，庞馨薇单手勾下慕毓冲的脖子，仰起头，贴上了他冰凉的薄唇。几番压抑，泪水还是不可遏制地落下，滴落在交缠的唇瓣间，带着丝丝苦涩与不舍。
“慕毓冲，你一定要回来，我等着你！”
“好！”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月色如钩，孤身登楼，白色的衣衫在夜风中飘扬，年轻的面庞上带着一份凝重。李煜亡国，却被后人称为“千古词帝“，这一阕《相见欢》除了那悠悠亡国之思，还有那份难言的别离之情吧。
“少爷，有位姑娘想要见你！”
“姑娘？”齐御风不曾转身，黑色的瞳仁在夜色中显得不那么分明，“不见！”
“是！”
虽是应下了，但那奴仆不曾离去，依旧站在齐御风的身后，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有话直说，你知道我的性子！”
“少爷，那姑娘虽然没有说自己的名姓，但她腕上戴着的银钏却是九章亲王府的东西，奴才……”
“你怎么不早说？”
齐御风不等家中的小厮说完，施展轻功飞下了高楼，直看得那个奴才张大了嘴，半天才缓过神来。
“莲瑶姑娘！”齐御风远远便看清了来人，正是那抹令他优柔寡断的身影，“奴才们不懂规矩，让姑娘久等了。”
“奴婢不敢！”莲瑶依照礼数朝齐御风行礼，往后退了一步，使二人之间保持着距离，“莲瑶自己也是奴才，只不过主子要高贵些，怎么敢忘记自己的身份，同齐统领府上的人计较。”
“你……”齐御风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一时间有些尴尬，“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不必，奴婢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卑不亢地回答，莲瑶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齐统领，我来府上叨扰，是为了给您送行的。明日您便要随王爷一同出征，往日您对奴婢也算是格外照料，奴婢身无长物，不知该如何报答。奴婢……”
“在我面前，你不必自称奴婢。”轩朗的眉头轻蹙，听她一口一个“奴婢”称呼自己，齐御风的胸口没来由的烦闷，“也不必叫我什么齐统领，我也是王爷的奴才！”
“我……”莲瑶突然被他打断，不知该往下说什么，手指紧紧攥着帕子，微微局促地盯着自己的鞋尖，“我的女红不如王妃，但也还能看得过眼，为齐……齐大哥缝了一个平安符，保佑你能平安归来！”
暗自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袖中取出那枚平安符，递到齐御风的手中。情思萌动的女子不敢抬头，玉树临风的齐御风在她眼中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人物，若非从王妃与长公主的交谈中听出此次征战的非比寻常，她宁愿一辈子也不让自己的情意被他知晓。
“谢谢！”齐御风从那双颤抖着的小手中接过平安符，握在掌心，“莲瑶，照顾好王妃！”
莲瑶只觉得心头一阵苦涩，她本不该如此的。自己的出身与齐御风是云泥之别，又为何要对他动了心思？即便他收下了那枚平安符，可他关心的竟只有王妃。原来，他和那些王爷一样，也是喜欢王妃的。
“照顾王妃是奴婢的本分，齐统领自是不必交待的。”勉力克制住夹杂着哭腔的声音，“东西已经送到了，奴婢告退！”
“莲瑶！”见她转身便要离去，齐御风突然明白是自己方才的话令她误会了，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一把抓住她瘦弱的手臂，“我是要你照顾好自己！”
莲瑶怔怔地转过头，不可置信地望着齐御风。一双桃花眼中满是焦急，夜风扬起他的发丝，比起慕毓冲的冷漠，喜着白衣的齐御风更多一丝温和。
“齐统领，你……”
“该死的！”齐御风被莲瑶的话语激得几乎跳脚，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慕毓冲在想起庞馨薇时会失控，为什么帝王之家最忌感情，“我说了，不许你这么叫我！”
“我……齐大哥……”感觉到手臂上一阵疼痛传来，低头一看，齐御风仍旧用力地抓着自己，颊上一红，微微挣脱，“放开我！”
“啊？”齐御风发现自己仍旧抓着她的手臂，也有些不自然，方才的气魄全都烟消云散，“对不起！”
“齐大哥，你我男女有别，我真得该走了！”莲瑶生怕齐御风还会抓住自己，慌忙跑开，“你说得话，我会记得！”
她清脆的声音随着夜风传入他的耳中，捏着那枚平安符，嘴角慢慢浮起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