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慕毓冲，陆桐的心中忐忑不安。他自幼同慕毓冲一起习武，知道自己的这个师兄有多优秀，更明白师兄的脾气与性子。他打小便定力过人，绝不会冲动行事。此刻正是夜半时分，连月亮都隐在云后，他站在自己的面前，眼神阴鸷。
“师兄，你怎么此刻过来了？”
“她来这里做什么？”
“她？”陆桐心下已然明白了慕毓冲口中所指，只是庞馨薇嘱咐过，万不能让慕毓冲知晓此事，他也只能假装到底，“师兄指的是谁？若是宫里的那位，只怕是有人传递错了消息，他不曾来过。”
“桐儿，你还年轻，你以为在本王面前，你瞒的过去吗？”
慕毓冲从不会在陆鹤颜、姚子秋以及陆桐面前自称“本王”，这一声“本王”出口，分明就已经拉开了双方的距离，也暗示出此刻内心的波涛汹涌。
“师兄，你莫要为难我，我不能告诉你！”
“放肆！”慕毓冲的情绪濒临失控，上前一步，揪住了陆桐的衣领，目露凶光，“你真以为我不会同你动手吗？”
“我自幼与师兄一起习武，自认为不是师兄的对手。”陆桐自幼跟着慕毓冲，多少也沾了一些他的性情，临危不乱，镇定自若，“若师兄一定要动手，我也不会还手。”
“你……”
慕毓冲气极，一把推开自己的师弟，拳头重重地砸在墙上。完好的墙壁被内力所震，竟有些许开裂的痕迹，而慕毓冲的拳头更是鲜血淋漓。
“师兄——”陆桐慌忙上前查看他手上的伤势，“你这又是何苦？师嫂并不是没有救，你……”
“桐儿，告诉我，她到底是怎么了？”
陆桐怕他的情绪再变得激动，又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行为。叹了口气，道：“罢了，爹早就说过瞒不过你！师兄，你随我来吧，让爹娘告诉你事情的前因后果。”
果然，事情远没有自己料想的简单。慕毓冲一言不发地跟在陆桐身后，紧攥的双手依然没有松开，鲜血顺着指缝流淌，一路滴在青石板上，有着莫名的诡异。陆鹤颜夫妇房内的烛火还未熄灭，他早就算到了，慕毓冲会来找自己。
“冲儿，先坐下，把手上的伤口包扎一下。若是感染引起发热可就不好了。”
慕毓冲收起周身散发的戾气，一声不吭，任由姚子秋上前替自己受伤的手背上药包扎。陆鹤颜坐在他对面的太师椅上，面色凝重。屋内紧张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冲儿，为师可以说是看着你长大的，这么冲动，还是第一次见。看来，你是真得动了情。”
“师父，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慕毓冲蹙眉，“我只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能令我知晓的？”
“冲儿，你莫要怪丫头！”姚子秋见丈夫为难，徒儿心痛，不忍再隐瞒下去，“她是为了救你的性命。”
“师娘，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一次，你之所以会病得这么重，并非是旧疾发作的缘故。而是……而是你的体内被种了蛊。”
“什么？”猛地站起身，刚刚包扎好的绷带上又有血珠渗了出来，“是何人所为？”
“冲儿你先冷静一下，这本不该是你现在的状态！”姚子秋想要上前安抚徒弟的情绪，却被陆鹤颜拉住，“你体内有了噬心蛊，而那子蛊并非是针对你。从一开始，馨薇丫头才是下蛊之人的目标。只是，噬心蛊太过特别，会通过男女交合转移到另一人的体内，你才莫名中招。你体内曾中过寒毒，虽服食了解药，仍有部分毒素残余，压制住了子蛊的生长，因而你并没有出现万箭穿心的痛感。至于那丫头……”
怪不得，她会痛成那幅模样。万箭穿心，那样的痛苦她怎么能承受得住？她怎么能瞒着自己擅自决定生死？慕毓冲痛苦地闭上双眸，眼前浮现的全是她痛入骨髓的场景。
“师兄，你也不必太过自责，这是师嫂自己的选择。没有人告诉你，也是因为她不愿让你知晓。”
“师娘，你擅长用毒，可有方法……”
“方法自然是有的，只是在没有找到母蛊之前，那丫头仍旧要忍受这样的痛苦。”
“将子蛊引入我的体内，让我替她！”
“不行！”陆鹤颜终于出声，“绝对不行！子蛊在你体内不到两月，你的身子就出现了那么大的亏损，若再来一次，大罗金仙也难救你性命。即使我同意，太后能同意吗？馨薇丫头又能同意吗？”
“师父——”
“冲儿，往日那个镇定自若，泰山压于顶而面不改色的九章亲王去哪了？那个风轻云淡，处事不惊的慕毓冲又去哪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个道理为师不是不懂。但你莫要忘了，你是帝王家的血脉，你是慕家的男人！你生来就要弃情绝爱，你生来就注定要成为孤家寡人！红颜牵绊，血染江山。这是那个丫头的命，她这一生都注定是为你而活！”
“这话若在以往，我信！”慕毓冲苦笑了一下，“可是现在，我不信。谁都不能伤害她，我更不会利用她去得到什么。师父，皇兄已经登基了，你们又何苦这般筹谋？”
陆鹤颜没想到慕毓冲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失望至极。姚子秋甚至来不及阻拦，他已经出手，一掌打在慕毓冲的肩头，他要打醒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弟子。慕毓冲没有用内力阻挡，硬生生挨下了那一掌，后退一步，踉跄了一下。
“为什么不还手？”陆鹤颜冲着慕毓冲嘶吼，“若这一掌是打向你的心脏，你也不还手吗？”
“师父，求你救她！”慕毓冲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跪在陆鹤颜的面前，“我要她活着。”
“冲儿，快起来！”姚子秋示意陆桐将丈夫安抚下来，伸手扶起慕毓冲，眼中满是心疼，“师娘之所以同意馨薇丫头的做法，是因为师娘可以救她，我们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凑到慕毓冲的耳边低语，“你明白吗？”
“我明白！”
姚子秋转身走到内室，取出一个陶罐，交给慕毓冲。又从腰间悬着的荷包内取出一个白瓷瓶，放入他的手中。
“按照师娘告诉你的去做，早些回去吧！”
慕毓冲看着陆鹤颜那张铁青着的脸，一时无言。这么多年，他为自己做了多少安排，救了自己多少次，心里都是清楚的。师父，你的冲儿不是那样为情所困的人，不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庸才。今日的忍耐，才会有日后的荣光。带着姚子秋给自己的两样东西，慕毓冲离开了陆家，连夜返回王府。
轻轻推开房门，庞馨薇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搭上脉搏，一如往常，没有任何不妥。若非亲眼所见，慕毓冲根本察觉不到她的体内正养着一只子蛊。拨开额发，细眉还紧紧皱在一起，身下的被褥大概是因为先前发作时流汗的缘故，摸起来有些不舒服。
“庞馨薇，本王不许你有事，你要好好活着。”
睡梦中的庞馨薇像是听见他的话一般，嘟囔了一下，无意识地抓住他的手掌，枕在面颊下，唇角勾起，显出好看的小梨涡。慕毓冲并不抽出自己是手，翻身而上，躺在里侧，从身后将整个人拥在怀中。许是太过疲惫，嗅着她的体香，他也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庞馨薇在慕毓冲的臂弯中醒来，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看他这个样子，想必已经猜到什么了吧。虽然心里不愿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但同样不愿意编造谎言欺骗他。抬手抚上他的俊脸，刀削般完美的轮廓，安静的时候才会少了那丝摄人心魄的威严。
“怎么不多睡一会？”
慕毓冲突然开口，惊得庞馨薇慌忙收回手，像个做坏事被抓住的孩子，垂眸不语。慕毓冲撑起身子，要揭开她的中衣，却被躲开了。心里知道她是在害羞，考虑到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舍不得逗她。
“给我看一下伤口。”
庞馨薇依言解开了衣带，肩上的伤口并不深，但却很长。暗色的痕迹在她光洁的肌肤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即便是再狠心的人，看到此景也会柔下心肠。
“王爷，臣妾没事，你不必担心了。”
“没事？”听她仍旧想瞒着自己，慕毓冲不由得有些恼火，“万箭穿心的感觉叫没事？痛得拿簪子刺自己叫没事？用自己的血肉去养一条蛊虫叫没事？庞馨薇，你告诉本王，什么才叫有事？”
庞馨薇捂着胸口，震惊地望着他。原来他都知道了，即使她再想隐瞒，他还是知道了。
“若你有事，才是真得有事。”
“本王是男人，不需要自己的女人舍命相救！”冷着一张脸，“本王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慕毓冲，你若不是我的丈夫，不是我的男人，我宁愿你现在就去死！”秀气的眸间染了水雾，却倔强的不让眼泪流出，“你以为，我这么做是因为怜悯你，舍不得你受苦吗？你可曾想过，假设你当真只剩下三个月的生命，琚儿问我要父王的时候，我该怎么回答？边关被破，异族的铁骑踏入天峪疆土的时候，谁来保护我？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自私，不要那么不可一世！”
用力将她拥入怀中，落在他衣衫上的泪珠如同滚烫的热水，刺痛了他的心。
“庞馨薇，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一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