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你瞧，这梅花开得这样好！”踮起脚尖，凑在梅花的枝条边，贪婪地嗅着阵阵清香，“有了梅花装点，这屋子也多了几分生气。”
“你喜欢便好！”
“王爷！”庞馨薇不再摆弄插在花瓶中的梅花，走到慕毓冲的床榻边坐下，覆上他的手背，“待王爷的病好些了，咱们寻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再去一趟扬州可好？”
“好！”
“这一次我们定要多住些日子才行！”庞馨薇故意转过头去，不愿望向慕毓冲的眸底深处，“臣妾离开扬州那么多年，但小时候的印象还在，一定要陪着王爷多走一走，去看看当年那些景致还在不在！”
“好！”
“王爷，你知道吗？臣妾小时候最爱吃那城南月老祠附近的豆沙糕！”庞馨薇自顾自地回忆着幼时的时光，像是故意在慕毓冲面前说笑，“每次哥哥出门，臣妾都会要她带一大包回来。可是那个老婆婆每日只做五十包，多一包也不肯做。记得有一日，哥哥去的晚了，并没有买到豆沙糕。臣妾在家里盼了整整一日，结果却见他空着一双手回来了，当时就坐在地上大哭不止。爹和娘怎么哄都没用，最后你猜怎么着？竟是哥哥亲自卷起袖子，给我做了几块！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哪里会做什么糕点呢？那几块豆沙糕，松松垮垮的，味道还不对。可是……也不知怎么的，我当时居然止住了眼泪，还把豆沙糕都吃光了。王爷你说……”
庞馨薇抬起眼眸，却见慕毓冲已经靠在软枕上睡着了。脸上的笑意尽褪，扑闪的眼眸中多了一丝泪光。他越来越虚弱，整日里多半都是睡着的，就连多说几句话都会觉得疲惫。从前，他虽不喜言谈，却总是一连好几个时辰都陪着她。或是处理军务，或是练字作画，而她就坐在一边的软榻上刺绣，两个人并不说话，偶尔相视一笑。可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他再也不能握剑，再也不能征战沙场了。
“慕毓冲，好好睡吧！”细心地将锦被拉至他的胸口，低头亲吻慕毓冲棱角分明的侧脸，“我就在你身边，睡醒了我们一起用膳！”
庞馨薇不敢趴在慕毓冲的胸口，半跪半坐在床边的踏板上，头搁在自己的手背之上，默默注视着慕毓冲的睡颜。就这么过了良久，一阵轻微但却熟悉的脚步声传入耳中，庞馨薇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还没醒来吗？”
“没有。”庞馨薇直起身子，丧气地摇摇头，“这么多日子，我早已经习惯了。”
“馨薇，振作一些！”慕若晴索性也坐在踏板上，芊芊玉指抚上庞馨薇一日比一日消瘦的面庞，“日子总还要过下去，那一日还没来，就总是还有希望的。”
“皇姐，当年先皇驾崩前，只有你一人在身边侍疾。看着从小到大最疼爱自己的人一天天衰弱下去，你心中究竟作何感想？”
“说出来或许你会觉得我狠心无情。”慕若晴淡淡地瞥了庞馨薇一眼，转而注视着右手上的那枚玛瑙戒指，“起先我特别害怕，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连伊哥也不让进，咬着娟帕痛哭。可日子久了，我却慢慢平静下来，不再害怕，不再流泪，甚至……不再逃避即将到来的死亡。”
“难道不会舍不得吗？”
“自然是会的！”慕若晴轻笑着摇头，“在我还没有记忆的时候，母后就薨逝了，父皇亲自抚养我长大，我比任何皇子、帝姬都要与他亲近。因为是先帝长女，又是已故棠棣皇后的嫡出，更有着‘荣芯帝姬’这样无上荣耀的封号，深宫中没有人敢看轻我。皇后娘娘更是心疼我自幼丧母，将我视如己出。我与五弟一同长大，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脾性，因而我才会在储君之争中那样义无反顾地选择站在他身边。”
“先帝知晓皇姐与王爷的亲近吗？”
“自然是知道的！”慕若晴回头望了一眼仍在熟睡中的慕毓冲，她从未见过他这么脆弱的样子，“你以为，老五被封亲王、摄政王，只是因为战功显赫又是正宫嫡出的缘故吗？我在父皇耳边不知吹了多少次香风，又倚仗着母后早逝的原因，这才让父皇觉得自己该心疼这个打小就冷漠疏离的儿子！”
“那为何先帝最终没有立王爷为太子？”
“你可还记得当年小产一事？”见庞馨薇点头，慕若晴长叹一声，“那件事的本意并非是想伤害你和你腹中的孩子，原本完全是为了打压五弟而制造出的乱子。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你与五弟早年间的貌合神离，人人心里都明白，表面上风光无限的九章亲王嫡王妃，暗地里是不受宠的。而老十一媳妇的所作所为，全是出于一个女人的私心，倒也不是真的想害你。设局的人算到了一切，却偏偏漏掉了老五对你的情意。连我都不曾想到过，他那样一个自负绝情的人，竟会在多年以前就爱你至深。先帝之所以那般震怒，甚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责罚老五，一方面是气急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作为帝王，深知为情所困的结果。这也正是为何，看似步步为营的老五最终会输给老二的真正原因。”
“说到底，竟是他最爱的人误了他的一生！”
“馨薇，你千万不要这么说。五弟是个明白人，他怎么会不知道先帝的真正用意。可他偏偏从小就是个倔强的人，认定的事谁说都没用。当年先帝下旨将你指给他做嫡王妃之前，曾问过陆相，你们二人的命相是否相配。陆相当时只说是八字相合，夫妇和睦。但私底下，我亲耳听见他告诉五弟，说你会是他的牵绊。五弟听了之后，只是一笑带过，还是接下了先帝赐婚的旨意。”慕若晴用力握住庞馨薇的手，只觉得冰凉，黛眉轻蹙，“你们成婚后，我多少次瞧见五弟对你不冷不热的样子，心里一直怀疑。暗中命人调查你的一切，甚至找到了那个为你算命的大师！”
“那句‘红颜牵绊，血染江山’是皇姐告诉王爷的？”
“是！”慕若晴并没有否认，“的确是我告诉五弟的，我甚至告诫过他，莫要对你上心，以免误了大事。可谁曾料到，那个时候他对你已是情根深种，完全是为了顺着你的心意，才一再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也不怕你恼，不单单是我，陆相、徐御医、齐大人，还有大哥、李将军都劝过他多次，让他切莫因为儿女情长而放弃唾手可得的天下。他一句话也不肯听，一心将你护在身后，容不得任何人沾染。馨薇，我坦白告诉你，五弟的确是因为你才没能成为天峪的主宰者，所以……你莫要怨恨他！”
“这样的事，王爷从来不曾对我说过。”苦笑一声，满怀情思的眼神再一次缠绕上慕毓冲的面庞，“终究是我的过错，他却一句责骂都没有，反倒是越发疼我。”
“五弟的事我也很难过，但……馨薇，你还有琚儿，所以你不能倒下，更不能怀着同他一起去了的心思，明白吗？”
“皇姐，此刻我的心里什么都没有想。平静的好似尘封多年的书页一般，甚至连那抹不舍都化为虚无。有些事是命中早已注定的，无论我怎么企图更改，都逃不过。”庞馨薇怔怔地凝视着那张容颜，心如枯井，“既然是我葬送了本该属于他的江山，我就该用一生的时光去缅怀他带给我的一切。”
慕若晴望着眼前这个貌似坚强的女子，复杂的情绪涌上眼眸，那一瞬间她竟有些看不分明了。
“唔——”慕毓冲缓缓睁开眼眸，抬手揉了一下额心，“皇姐来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申时，王爷可是饿了？”
“你这么一说，倒真觉得有些饿了。”慕毓冲对待庞馨薇的性子越发柔和，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让厨房做些清淡的小菜送来吧！睡了这么久，今日才有些胃口。”
庞馨薇听他主动提出想吃东西，不觉欣喜。不疑有他，应下之后便决定亲自去做，生怕别人做出来不合他的胃口。
“该说的我都说了，能不能想明白，我也拿不准。”
“她会明白的。”慕毓冲恢复了往日的清冷，言语间也不似方才的虚弱无力，“皇姐，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就算是为了琚儿以后打算，她也不会让自己难过太久。”
“你爱她至深，怎么忍心这么伤她？”
“就是因为爱她至深，才要绝了她殉情的心思。我要她好好活着，总有一天她会看到我的一片苦心。”
“若是你当年能有这样的觉悟，如今也不至于如此了！”
薄唇勾起，慕毓冲低声笑了出来。望着屋内放置的红梅，忽然觉得有些不舍，就好像这一别便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