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娅儿，这几日身子如何了？”慕钰之着了黑色兖龙金丝滚边的常服，没有让人通报，直接进入明溪宫正殿，“你们都退下吧！”
“臣妾给皇上请安！”扎西娅听见宣帝的声音，赶忙起身行礼，“皇上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臣妾好在门口迎着皇上。”
“朕知道你性子淡，何必闹那些虚礼？”伸手扶起佳人，宽厚的手掌覆在她光滑的手背上，“更何况，朕来看自己的爱妃，又没有旁人在场，朕舍不得！”
“皇上！”扎西娅听他这么说，不觉有些害臊，双颊绯红，“皇上有几日没见着嫣儿了，臣妾让奶娘抱来给皇上看看吧！”
“也好。”慕钰之牵着扎西娅的手，走到贵妃椅上坐下，“自从娅儿晋为皇贵妃，真正协理六宫之后，整个人是一天比一天清减，朕瞧着都心疼。后宫一大堆事就够你*心的了，朕听说你对嫣儿还要凡事亲力亲为，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
“臣妾不累！”扎西娅跪坐在慕钰之脚边，轻轻替他捶腿，“协理六宫既是皇上对臣妾的信任，也是皇上对臣妾的奖赏。臣妾身为皇妃，替皇上和皇后娘娘分忧是本分，怎么能因为这些小事而忍不住抱怨呢？”
“放眼后宫，只有你最懂朕的心意。”抬手摸着她的额发，宣帝轻叹了口气，“朕宠你，不单单因为你的身份是连结天峪与吐蕃关系的重要纽带，更因为你珍惜朕的心意。”
“皇上——”扎西娅很少听慕钰之说这些话，不禁仰起头，有些迷茫地望着他的侧脸，“朝堂上的事惹皇上烦心了吗？”
“倒不是朝堂上的事。”慕钰之微微侧过身子，搂住扎西娅的双肩，“方才去看了嘉贵仪和启儿，哎——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皇上不愿说，那便不说了！”在慕钰之面前，扎西娅始终是一副小女人的模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臣妾瞧着皇上似乎很疲惫，不如在臣妾这里小憩一会，臣妾替皇上守着。睡上一个时辰，臣妾再唤皇上？”
“不了，你去把龙涎香点燃，然后过来陪朕说会话。”
“是，臣妾遵旨！”
“娅儿！”扎西娅停下脚步，不解地回头，“以后只要朕和你两个人的时候，不必这么生疏。”
扎西娅本就是异族女子，虽然进宫之后性子收敛了不少，但那爱憎分明的性格还是一点未变。朝着慕钰之甜甜一笑，眼角眉梢皆是数不尽的风情。年轻的帝王坐在椅子上，身形未动，心里却是乱了。后宫佳丽三千，哪一个见了他不是笑靥如花，哪一个不是想尽办法投怀送抱，自荐枕席。唯有扎西娅，他的皇贵妃，因着身份的不同，从不对他说过分的话，做逾矩的事。起初，因为她吐蕃公主的身份，他宠她，却带着一丝冷漠与疏离；可慢慢的，时间越久，他在她身上就会发现越多的优点，这些细小的优点一点一点地吸引了他。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时累了，便命人前来传她去替自己弹奏琵琶。她的手指极为灵活，拢捻抹挑，手指穿梭于琵琶的弦间，游刃有余。每每留宿明溪宫，她亦不似别的妃嫔一般欲拒还迎，虽含着一丝羞怯，却仍旧是明朗少女的娇俏可人。皇后是自己的发妻，在男女之事上却也始终是遵循礼教般低声吟哦。或许，整个后宫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女子，会像扎西娅一样，毫无保留地献上全部的自己。
“皇上？皇上？”慕钰之回神，见扎西娅站在身边，一双柔荑正搁在自己的肩上，“皇上想什么这么入神？臣妾唤了您好几声也不曾听见。”
“想你！”
“皇上惯会打趣人的！”扎西娅轻笑道，“奶娘将嫣儿抱来了，皇上可要看看？”
“恩，抱给朕瞧瞧。”
扎西娅唤了奶娘进殿，接过慕昭嫣，小心翼翼地递到宣帝面前。慕钰之伸手轻轻拍了两下女儿的小脸，又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扎西娅看着皇帝一副慈父的模样，不禁笑得眉眼弯弯。
“皇上，可要抱抱嫣儿？”扎西娅含笑望着慕钰之，一手托着孩子柔软的身躯，一手轻拍着她的后背，“这几日沉了些呢！”
宣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抱过慕昭嫣，只是倚着扎西娅的手臂，又逗弄了一会孩子。到底，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无法让自己完全沉醉在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中。
“娅儿，朕听说你生产那日，是九章亲王妃陪在身边的？”
“恩？”扎西娅将孩子重新交还到奶娘手中，示意她退下，冷不防听慕钰之提起生产之日的情景，心下觉得有些奇怪，“那日九章亲王妃进宫看望玉太嫔，经过臣妾的明溪宫，听闻臣妾早产，身边又没有人陪着。她向来贤淑，放心不下，便进来看看。”
“皇后怎么没来陪着？”
“皇上这么问可就误会皇后了！”扎西娅见慕钰之稍稍敛了笑意，知道他有些不悦，慌忙替沁芸皇后辩解，“娘娘很早便来过了，只是……臣妾实在痛得厉害，娘娘的身子又不大好，闻不得血腥味儿，臣妾便命宝迦和瑶香劝着回去了。”
“那为何无人来告知朕？”
“皇上莫恼！”扎西娅的手指抚上眉心，替他揉开了皱在一起的眉头，“是臣妾不让她们去的！臣妾生产的头一晚，皇上不是告诉臣妾说翌日有要事要召诸位臣工在御书房议事吗？臣妾不过是生个孩子而已，和皇上的国家大事相比，算不得什么？同天下苍生相比，更是不能相较。若是皇上知晓臣妾生产艰难，一定会分心的！若真是那样，臣妾又怎配做皇上的贤妃？慕氏的媳妇儿？”
“娅儿，朕从前竟不知道你如此识大体，顾大局！”慕钰之握住爱妃的柔荑，仔细瞧着她如水葱一般的手指，指甲上涂了凤仙花汁，还拿朱砂绘了藤蔓，“若你不是吐蕃和亲的公主，朕或许会给你更高的位份！”
“不！”扎西娅明白他口中所指的“更高的位份”是什么，坚定地摇摇头，“臣妾什么都不奢求，哪怕皇上并不看重臣妾和亲公主的身份，只给了我一个美人或是才人的位份，臣妾也很知足。”
“这世上的女子中，除了九章亲王妃，怕是只有你能够如此淡然。”
“皇上，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慕钰之侧过脸，轻啄了一下扎西娅的鬓角，异族女子与生俱来的馨香不止一次令他着迷，“在朕面前，你从不必有所保留！”
“那……臣妾便说了！”扎西娅并不抗拒宣帝突如其来的亲昵之举，始终是淡淡的模样，“臣妾曾经听几个位份低的宫人议论，说是当年……九章亲王妃本该是指给皇上做侧妃的，只是因为先帝偏爱九章亲王，这才许了他。臣妾想知道，是不是这样？”
“娅儿，这话谁都可以议论，唯独你不可以！”宣帝瞬间收起了温情脉脉的神色，面上染了一层清寒，“朕权当你不曾问过，今后不要再提及此事了。”
“臣妾失言，请皇上责罚！”
“朕说了，权当你不曾问过此事，故而不会责罚与你！”知道自己吓到她了，面色稍霁，“九章亲王妃也是个奇特的女子，朕少年时曾与她相处过一段时日，但并不足以产生莫须有的感情，你明白吗？”
“臣妾明白！”
“不过话说回来，朕的确很欣赏她的脾性，那副淡漠清冷的样子，和老五几乎是一模一样。”提及慕毓冲，不自觉地蹙眉，声音也带了几分寒意，“这几日御圣堂的人前来回报，说是老五的身子每况愈下，怕是很难好了。他是朕的骨肉兄弟，又是天峪的顶梁柱，朕着实苦恼的很。当年因为储位之争，朕与老五之间有些误会，这个时候又无法亲自前去探望，想必他心中定是怨朕的！”
“臣妾以为不然。”扎西娅挣脱出宣帝的禁锢，起身替他倒了杯热茶，“臣妾与九章亲王接触不多，但从王妃的性情推断，王爷必定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这种人，表面上看起来难以亲近，但内里却是极为平和，极为宽容的。”
“庞馨薇的品性与才德均是配得上这个嫡王妃的位置的。”宣帝轻啜了一口，是上好的龙井，“老五常年出征在外，她不仅毫无怨言，反倒替他将王府管理的井井有条。朕常听皇后说起她管教下人的手段，无论是奖赏还是责罚，均是值得称道的。”
“皇上，九章亲王妃再怎么有本事，终究也只是个女人。她所做的一切均是为了她的男人，她的爱人。”眼眸低垂，掩饰住眼底的落寞与哀伤，“若是九章亲王去了，只怕……她的心也会跟着去了。”
慕钰之没有再说话，轻轻捏着白瓷烧制的茶碗，眼神越过扎西娅的肩头望向远处，不知在思索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