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俊俏的容颜上没有一丝表情，青丝高高吊在脑后，用朱砂色的发带束住。身上的衣衫依旧是朱砂色，腰封上悬着一柄霓裳五彩扇。仔细观察，袖口的织锦上绣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雀鸟。
“你日日跟在皇后身边，是怎么照看世子的？”
“世子的日常起居皇后全都亲力亲为，根本不让属下接手。”
“狡辩！”扬手给了女人一耳光，火辣的痛感从颊边传来，但比起从前训练时所忍受的痛苦根本算不得什么，“本宫瞧着，你是进宫的时间太久，忘了霓裳宫的规矩！”
“属下不敢！”重重地低下头，紧紧咬住下唇，“霓裳宫的规矩属下一日都不敢忘记，公主的命令属下也一直尽己所能的完成！”
“那你倒是告诉本宫，世子到底为何会无故落水？”猛地掐上女子的脖颈，尖利的指甲划破细嫩的皮肤，滴滴血珠顺着指缝渗出，“千禧湖封冻之后，皇上便已下旨，严禁皇子、帝姬上湖面玩耍，难道皇后不知道吗？还是说，你根本没有在意？”
“属下……公主息怒，凤体要紧！”强忍着喉间的不适，眉头紧皱，两手不断掐着自己的掌心，“皇上虽然下旨，可几位皇子都是孩子心性，那日下雪后一起去了千禧湖，属下着实不知。”
“好一个不知！”劈手又是重重的一巴掌，“那你告诉本宫，襄德仪身边的画屏是怎么知道的？霜嫔身边的晚晴又是怎么知道的？唯独明鸾宫中的宫人不知道世子偷偷溜去湖面上玩耍是不是？所有的皇子都安然无恙，唯独九章亲王世子落水是不是？”
“公主，这次是意外，属下保证这样的意外绝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意外？”冷笑一声，好笑地看着面前无助的女人，“同样是亲王独子进宫伴读的身份，为何偏偏九章亲王世子屡屡出现意外？上一次是惑欢散的毒，这一次是寒冬落水，你告诉本宫，这样的意外还要再发生多少次才算完？”
“属下失职，请公主降罪！”
“朱砂，你十岁起进入霓裳宫，各项训练都是极为出色的，如今八年过去，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很满意朱砂不自觉地皱眉，“你也算是霓裳宫的老人了，你该知道规矩！”
“按照霓裳宫的规矩，属下算是没能完成公主交待的任务，自当回去领罚。杖责二十，鞭刑二十，面壁思过十日。”
“就这么简单？”捏住朱砂的下颌，用力抬起，听到了骨节交错发出的声音，“你似乎忘了，霓裳宫的女人都不该动情！”
“公主！”那张精致的容颜上终于出现了该有的表情，清澈的眼眸里浮现出些许慌乱，“属下没有，属下真得没有！”
“没有什么？”指甲带着残忍的气息轻轻划过朱砂的侧脸，“是没有服用忘情丹，还是没有皇上抱有幻想？亦或是没有对明鸾宫外日日相对的侍卫长产生情愫？”
“属下不敢欺瞒公主，还望公主明察！”
“你的意思是，本宫无凭无据冤枉了你？”
“我……”心里虽然慌乱，但到底是从霓裳宫出来的女人，再怎么害怕也始终记得要服从主子的命令，抱着难逃一死的决心，重重朝着慕若晴叩首，“属下不敢！”
“惜姻！”慕若晴朝着屏风唤了一声，另一名女子从后面走出，看起来要比慕若晴年轻几岁，估摸着已是三十有余，“你是霓裳宫的宫主，你来告诉朱砂，她的下场会是什么！”
“霓裳宫的女子皆为处子，手臂上有守宫砂为凭证。从入宫之日起，每日都须接受各种不同的训练，她们除了做杀手，还需要完成主子吩咐的一切命令。在最终的考核通过后，由现任宫主或主子赐名，并服食忘情丹，从此弃情绝爱。一旦动情，初期毫无征兆，但慢慢地便会心痛不止，如同被下了噬心蛊。而按照霓裳宫的规矩，一旦发现有人动情，主子会亲自动手毁掉她的容颜。倘若失贞……只有死！”
“听明白了？”
“长公主，属下……属下真得没有！”
心知霓裳宫的规矩向来严酷，自己在被赐名朱砂之时就已听过这样的条例，她不敢同慕若晴争辩，更不敢像旁的奴才一般哀求，只得趴跪在地上，掩饰着自己的畏惧。回头望了一眼惜姻，扬了扬下巴，后者会意，径直走上前，一把抓起朱砂的左臂，直接将衣袖撕裂下来。鲜红的守宫砂显现，落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有些刺目。
“你该庆幸，自己仍旧是完璧之身，否则……这长有娇艳容颜的头颅恐怕便要落地了！”
得了慕若晴的授意，惜姻杏眸微斜，残忍的如同幽冥地狱中的修罗，丝毫没有怜悯，手腕一抖，借着宽袍大袖的掩饰，一根极细的金针被打入朱砂的肩胛骨内。一声凄惨的叫声传出，朱砂额上冷汗涔涔，面上竟没了一丝血色。
“朱砂，你不要怪公主残忍，这金针钉在你的肩胛骨内，不会随着血液流入心肺，你的性命无忧。”退回到慕若晴的身后，冷冷瞧着不住颤抖的女人，“这是给你的教训，往后你若是再一意孤行，只怕这封情针要叫你吃的苦头会远甚于忘情丹。”
“属下明白了，谢长公主开恩！”
“既然明白了，就先退下吧。今日你不必回宫了，本宫会让红袖去接替你，皇后不会瞧出来。还有，记着本宫的话，从今往后，不许你再去打十八王爷的主意！”
“谢长公主体恤，属下告退！”
“这么多年，本宫果然不曾看走眼。”见朱砂离去，慕若晴脸上的寒意褪去，眉眼间皆是温和的神色，接过惜姻递上来的茶盏，素手搭上她的胳膊，“你替本宫和王爷，将霓裳宫打点的井井有条，本宫该谢你。”
“长公主这么说可就折煞奴婢了！”低下头微微一笑，抬手将一缕碎发拨到耳后，“能够替王爷与长公主分忧，这是奴婢分内之事，怎敢受公主的谢意？”
“四下无人，你又何必同我这般客套？”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把玩着耳上戴着的珍珠，“惜姻，让你一直待在暗处，你可后悔？”
“当初答应王爷加入霓裳宫，本就是奴婢心甘情愿的，既然没有人强迫，又何谈后悔？”
“撇开羽黯长公主的身份不谈，我也是个女人，自然看得出你对王爷的与众不同。只是……”长叹了一口气，覆上惜姻的手背，“你该明白，王爷与王妃之间是容不下任何人的。霓裳宫的规矩是王爷亲自定下的，纵然你是他的师姐，你曾救过他的性命，他也断然不会许你什么将来。你这般委屈自己，又是何苦？”
“公主，奴婢不曾奢望过什么。从前同一师门下都不曾有过期盼，如今又怎么会不明事理？”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乌黑的瞳仁在闪烁的烛火下仍旧显得那般明亮，“从离开师门的那一刻起，王爷就不再是奴婢的师弟；从我进入霓裳宫的那一刻起，王爷就是奴婢的主子。霓裳宫中全是女人，每一个女人的手臂上都有着一颗守宫砂，而奴婢身上的却是通体盈白的蝴蝶。在奴婢成为宫主之前，奴婢的名字是白朦，袖子上的织锦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白色蝴蝶。”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手臂上的这只蝴蝶是王爷亲自为你画的，是不是？”
“是！”隔着衣料，轻轻触摸着皮肤上的蝴蝶，唇畔微微扬起，惜姻像是在回忆很久之前的事，“那天晚上，王爷问我为什么愿意留在霓裳宫。我想了很久，告诉他因为我是他的师姐，我答应过师父，要一辈子保护他。公主一定觉得很可笑是不是？王爷的武艺在我之上，哪里还需要我的保护。他那么聪明，一定知道这只是个借口，但他没有说破，还是同意了我的决定，并且将整个霓裳宫都交给了我去打理。其实，如果我开口问他要一个名分，他一定会给我的，只是……我心里明白，就算他给了我一个侧妃的名分，他的心里也永远不会有我的位置。王妃第一次进宫的时候他便喜欢她，我无数次看到他把自己关在书房，绘制了一张又一张王妃飞画像，有笑着的，有难过的，有在御花园里荡秋千的，有在梦潇阁垂眸看书的。我很想知道，像王爷那样清冷淡漠的性子，究竟有多喜欢一个人，才可以画的如此惟妙惟肖，甚至比真人更加灵动？只可惜，过了这么多年我也不曾得到答案。”
“惜姻，倘若来日大业可成，本宫会让王爷给你一个应有的名分！母仪天下只怕不行，但四妃甚至是更高的位置却是可能的。”
“公主说笑了！”优雅地从腰封上取下霓裳五彩扇，纤细的手指抚过扇骨，如同对待稀世珍宝，“方才奴婢才告诉过朱砂，在霓裳宫动情的下场是什么，怎么能转眼就……当年王爷并不曾叫奴婢服用忘情丹，也没有在奴婢的体内钉入封情针，奴婢还可以去回忆过去，还可以惦念着王爷。惜姻不是一个贪婪的女子，不会去奢求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长公主，若是你真得心疼奴婢，便不要去为难王爷。纵然他不好驳了你的面子，又顾及着奴婢多年来的付出，可若是王妃不开心，他的心里也不会好受。”
“王妃待王爷虽是一片真心，却不及你的……”叹息着摇头，似乎不愿再去纠缠这个问题，“罢了，这本就是你同王爷之间的事，本宫这个外人也不好插手。惜姻，朱砂是个人才，本宫不想动她，但往后你要看好她，切莫让她因为情爱迷失了心性。老十八年纪还小，没有到封王成婚的时候，纵然到了，他的婚事只怕也由不得自己做主。朱砂一厢情愿的飞蛾扑火，本宫怕她日后出现什么差错。”
“公主大可放心，奴婢会好生管教她，这样的事不会再有了。”
烛火爆裂的声音传入耳中，慕若晴凝望着滴下的蜡油，如同亏欠了谁的朱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