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漓四年四月十八，宫中传出喜讯。雪莲贵妃扎西娅怀有龙裔，成为宫内第三位怀上龙胎的女人。听闻雪莲贵妃本就宠冠后宫，这下怀了龙胎，想必会更加风光。
“王妃，这雪莲贵妃有孕，咱们王府送什么好？”
“送什么都好！”庞馨薇瞧着慕皓琚临摹的字，“人家是宫里的主子，什么好东西皇上没赏赐过，王府送礼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莲瑶，你瞧，琚儿的字写的越发像样了。”
“是！”莲瑶娇笑着上前，轻轻替庞馨薇揉捏着双肩，“这也多亏了十八爷，日日悉心教导。王妃，您不觉得小主子写的这个‘春’字简直就和王爷的字一模一样吗？”
“是啊，琚儿向来仰慕王爷，倒也难为他肯下这么大的功夫去临摹王爷的字体了。”
莲瑶仔细端详着慕皓琚的习字，嘴角隐约藏着一抹笑意。他虽是自己的小主子，但自己却是发自内心的将他当做孩子来疼。庞馨薇的眼中满是行将溢出的温柔，这是他和她的孩子，就该是这般聪慧的。
“王妃，固佑亲王妃求见！”
“知道了，让固佑亲王妃在花厅稍等，本宫即刻便到。”庞馨薇放下手中的字卷，黛眉轻蹙，“尹素娘，她怎么会突然来王府？莲瑶，更衣见客！”
固佑亲王慕毓定掌管刑部，当年吕南对她无礼的案子还是经他手查办的，算起来也没有过多的交集。慕毓定的母妃在很早之前就过世了，相较于其他几个兄弟，他并没有什么出众的才华。这么多年过去了，虽说是封了亲王，但到底是个不受宠的，官位也是可有可无。就连一直低调处事的怡亲王慕毓平也比他更为活泛，这固佑亲王妃尹素娘则与她更没有什么关系。思来想去也不明白她为何会来府上，脸上换了笑意，走出寝室。
“让固佑亲王妃久候，是本宫失礼了！”
“臣妾给九章亲王妃请安！”尹素娘听见庞馨薇的声音，慌忙起身行礼，“叨扰王妃了！”
“快起来吧！”庞馨薇示意莲瑶上前扶起尹素娘，“本宫虽然品阶在你之上，也不过是仗着王爷的官位罢了。这里又不是朝堂，你不必这么多礼的，反倒让我有些拘谨。”
“先前几次家宴，一直不曾同五嫂亲近。听七嫂说，五嫂是个极为剔透的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也难怪九章亲王会这么把王妃放在心尖上了。”
“咯咯——”轻笑一声，庞馨薇放下手中端着的茶盏，“不知王妃今日突然到访，所谓何事？”
“正是为了雪莲贵妃有孕一事前来！”
“雪莲贵妃？”庞馨薇若有所思地敲打着桌面，“我不太明白你话里的意思。我们皆为命妇，只要依照礼数呈上相应的东西即可，有何为难吗？”
“五嫂，其实……是雪莲贵妃要我来找你的！”
“你这么说我就越发糊涂了！”庞馨薇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尹素娘想要说什么，“既然是雪莲贵妃要找我，为何不等我进宫时再说呢？”
“在我五岁的时候，曾经跟随父亲一起去过吐蕃，当时我贪玩，一个人迷了路，是雪莲贵妃救了我。我与她相谈甚是投缘，便结为姐妹。当时我并不知晓她的真是身份。后来，她嫁给皇上和亲，这么多年一直不曾见过，她的容貌也变了许多，因而我初次见她时并没有认出她。”尹素娘抬眸瞧了庞馨薇一眼，见她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便接着说下去，“今日我进宫去给她请安，无意间发现了当初我送给她的那把匕首，这才明白是缘分使然。她虽然宠冠后宫，但到底是和亲的公主，皇上再怎么疼她宠她，也绝不会立她为后。她腹中有了龙胎，后宫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女人更是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她说在天峪，她只信两个人，一是我，另一个便是你。”
“我？”庞馨薇指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为何要信我？”
“因为你的眼睛。贵妃说你的眼睛是她所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最澄澈了，没有一丝算计，没有一丝掩饰，有的只是真诚与坦然。她虽信我，但我在宫中的地位终究不及你，而你也不知何时才会进宫去。她想请你帮她寻一位稳妥的太医看胎。”
“雪莲贵妃就不怕本宫暗中做手脚，命人落了她的胎吗？”
“五嫂，你不会的！”尹素娘的言语中满是肯定，“臣妾虽然不常来九章亲王府走动，但九章亲王妃贤德的名声却是知晓的。更何况，五嫂也曾经……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
心口像是被人砸了一拳，庞馨薇微微变了脸色。那个与自己无缘的孩子，至今想起还是会觉得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抬手扶了一下发髻，算是掩饰自己的失态。
“固佑亲王妃，你不必多说了。雪莲贵妃的这个请求，本宫会等到进宫参拜的那日亲自问她。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臣妾失言了！”听她主动唤了称谓，知晓是自己方才的言语惹恼了她，赶忙致歉，“臣妾笨嘴拙舌的，若是有什么地方冒犯了王妃，还请王妃莫要与臣妾计较。”
“本宫不是斤斤计较的主，你多虑了！”对着莲瑶挥了挥手，后者会意，“说了这么久，想必固佑亲王妃也饿了，不妨尝尝九章亲王府的点心。”
“那就先谢过了！”
翌日，庞馨薇换了宫装，头发绾做桃心髻，只带了莲瑶进宫，前往明溪宫给独宠专房的雪莲贵妃贺喜。
“臣妾给雪莲贵妃请安！娘娘金安！”
“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
“快快免礼！”扎西娅依旧是一身白衣，斜靠在软榻上，抬手示意左右服侍的宫人上前扶起庞馨薇，“本宫可把九章亲王妃给盼来了！来人，赐坐！上茶！”
“多谢娘娘体恤！”庞馨薇在下首处坐了，又命莲瑶将九章亲王妃上呈的礼物交给明溪宫的掌事宫女，“娘娘本就得皇上隆宠，如今有了身孕，日后的位子就更加稳当了。”
“你明知道我的身份，又何必故意说这番话来试探我？”扎西娅是吐蕃女子，汉语说得并不十分好，但在庞馨薇挺起来却含着一丝酥软，有些像江南女子的侬言吴语，“想必素娘已经去过你府上了，这一次唯有你可以帮我。”
“娘娘，您凭什么信任我？”
“因为你的眼睛。”扎西娅摒退了宫人，庞馨薇亦是吩咐莲瑶退下，偌大的明溪宫主殿只剩下她们二人，“无论你看见怎样残酷的场景，无论你面对的是什么，你的眼睛里从来不曾流露出恨，更不曾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心机。”
“娘娘，这皇家的女人都是不简单的，或许臣妾只是将自己心中所想隐藏起来而已。”
“不，我不会看错的。”扎西娅轻轻咳嗽了两声，“你虽然隐忍，但你的性子却并不柔弱。若是你有害人的心思，对方一定不是你的对手。不瞒你说，我有孕的事还没传出去几日，就已经有人等不及要除掉这个孩子了。”
“怎么，有人对娘娘下药了吗？”
“倒不是药，而是花粉，夹竹桃的花粉。”庞馨薇注意到，扎西娅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我从小就对花粉过敏，沾上一点便会发痒红肿，今日也恰是因为这一点才发现了衣裙上的夹竹桃花粉。夹竹桃性寒，对孕妇而言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明白吧？”
“是，臣妾明白。”庞馨薇点头，指甲不自居地掐入掌心，“娘娘不曾和皇上提起吗？”
“除了你与素娘，我没有第三个可以信任的人，包括皇上。”低声叹了口气，“皇上宠我，不过是因为我是和亲的棋子，是吐蕃和天峪的维系。这个孩子不论是男是女，身上终究流淌着一半外族的血液，皇上忌惮也是理所应当的。王妃，我希望这个孩子是个帝姬，永远都不要卷入残酷的储君之争。以前，我是吐蕃公主，是众星捧月的对象。如今，我是皇上的贵妃，宠冠后宫。我从来都不求人，只是这一次，我求你，帮帮我，帮我留下这个孩子，好吗？”
“你爱他，是吗？”
一抹嫣红现于面庞之上，扎西娅不说话，算是默认了。庞馨薇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一群飞鸟从空中掠过。这红墙宫瓦，锁尽了深宫女人的寂寞与欢欣。她们之间的争斗始终是为了一个男人，而这争斗中又包含了几许真心，或许只有她们自己才明白。
“娘娘，我答应你。”
扎西娅眼中泛着泪光，离开软榻，一步一步走向庞馨薇。右手贴在心口的位置，用吐蕃人对待客人的最高礼节向庞馨薇致谢。这一次，庞馨薇没有推拒，欣然接受了她的行礼。扎西娅永远也不会想到，多年以后，正是因为这份难得的信任，她得到了唯一重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