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到了满池莲花开的季节,慕毓冲走了整整一百个日夜了。庞馨薇望着那一百个不同花样的荷包,心间不知是苦涩还是甜蜜。这一百日里,慕毓冲来过两封家书,但却不许她回信。每个沉寂的夜里,她就对着那两封书信发呆,摇曳的烛火中,她的神思也随着窗外高悬的明月飘向了边关苦寒之地。
“五嫂——”那一日正是宁亲王妃李月急匆匆地赶到九章亲王府,五个月的身孕已经能看出身形了,可李月脚下的步伐丝毫不慢,“有件事我要和你说!”
“什么事?”庞馨薇上前搀扶住她的手臂,双生子的缘故让她的肚子比一般同月份的孕妇瞧上去要大些,“你看看你,月份渐渐大了,怎么一点都不注意?若是不小心摔着了,或是闪了腰,可怎么是好?十五弟呢?他不是最宝贝你了吗?今日怎么不跟着?”
“言召去找十八弟了!”李月伸手捋了捋额前微微有些汗湿的头发,面色却一点都不轻松,“五嫂,你先答应我,不管我和你说什么,你都不会着急,不会失态。”
心里一紧,隐约觉得她要说的事与慕毓冲有关,顿时有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头划过。隐藏在宽袍大袖下的手指掐入掌心,迫使自己收回神思,严肃地回望着李月。
“五嫂,你别这么看我,怪吓人的。”李月似是被庞馨薇的眼神吓到,又似是故意调节紧张的气氛,“九章亲王……九章亲王受伤了!”
果然是他的消息!这几日连齐御风所传来的书信中都是敷衍的言语,她就知道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嘴上没说什么,可脸色分明已经变了,心里乱作一团,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直往身后的荷花池中栽去。
“五嫂——”李月伸手去抓,怎奈自己身怀有孕,手脚不如往日灵便,反应再快也只来得及抓住庞馨薇的衣袖,硬生生将那半截衣袖扯了下来,“快来人——九章亲王妃落水了——快来人——”
正站立在玄关处交谈的慕毓诰与慕毓德听见动静,都飞快的赶到花园。慕毓德见庞馨薇落水,想都没想便跳了下去。慕毓诰本想跟着跳下去,却望见李月惨白的小脸,知道她受了惊吓,便上前安慰。庞馨薇显然是被李月带来的消息魇着了,她虽不会水,但也不至于一点也不挣扎。从落入水中的那一刻起,她压根就没有试图求生,如同被抽去灵魂的木偶,任由池中的清水将自己淹没。
“五嫂!”慕毓德游到庞馨薇的身边,顾不得叔嫂有别,将她整个人架在肩上,“快回神!回神!”
很快便有九章亲王府内的小厮跳下水,帮着慕毓德一起将庞馨薇抬上岸。一旁站着的莲瑶慌忙递上干净的衣物,用一个硕大的披风将庞馨薇裹在其中。
“五嫂!五嫂!”李月推开慕毓诰,蹲在庞馨薇身边,拼命摇晃着她,“五嫂,你快回神啊!我还没说完呢!”
“咳咳!咳咳——咳——”庞馨薇在李月的摇晃下咳嗽起来,吐出几口脏水,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小月,我没事,你说吧!”
“五嫂,我也是刚刚才得到的消息,说是五哥负伤。”慕毓诰在庞馨薇面前,心中到底有所顾忌,一直没有转过身,只是淡然开口,“我也是怕你着急,才想着要小月告诉你这个消息,不想还是……”
“十五弟,你老实告诉我,王爷的伤势如何?”
“这……”
慕毓诰不再言语,眉头紧锁,不忍告诉她真相。
“老十八,你说!”
“我不知道!”慕毓德眼神躲闪,始终不敢与庞馨薇相对,“我什么都不知道。”
“若是你们不肯告诉我,我现在就进宫。”庞馨薇勉强起身,脚步虚浮,只能借着莲瑶的力道行走,“王爷受伤这么大的事,皇上不可能没有接到奏报。”
“嫂子——”慕毓德年纪小,见不得庞馨薇这副模样,拦在身前,“五哥伤的很重,生死未卜!”
“十八弟!”慕毓诰听他将实话说了出来,不禁动怒,“谁许你这么说的?”
“生死未卜?”庞馨薇的身子不知是因为方才落水的缘故,还是因为内心所受到的震惊,止不住地颤抖着,“怪不得,怪不得这几日连皇姐都不来王府了,原来……原来……”
急火攻心,庞馨薇的嘴角溢出一抹鲜血,整个人晕倒在莲瑶的怀中,不省人事。
“五嫂!”李月惊呼一声,刚想托住庞馨薇软绵绵的身子,却觉得腹间疼痛,忍不住用手捂住肚子,“疼——”
一时间,九章亲王府的花园内一片混乱,众人乱作一团,围绕这两个女人,不知如何是好。慕毓德稍稍冷静了一下,指挥慕毓诰将李月扶进客房休息,又让几个小厮抬了庞馨薇回房。莲瑶急匆匆地赶往御圣堂,请御医前来查看。好不容易忙完,慕毓德只觉得背后的衣衫都湿透了,吐了口气。
“徐御医,我家王妃如何了?”
“气火攻心,不碍事的!”徐音霁起身,他见庞馨薇这个样子,心下就已经明了发生了何事,“我拟个方子,你给王妃煎了喝下去便没事了。”
“多谢徐御医,奴婢知道了!”
“徐伯伯!”慕毓德见房中没了别人,也就学着慕毓冲的样子开口唤徐音霁,“五哥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嘘——”徐音霁示意他不要多言,回头望了眼躺在床上的庞馨薇,“德儿,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让你五嫂好好休息。”
慕毓德点头,跟着徐音霁走出房门。慕毓诰早在外间等候,见徐音霁出来,亦是简单行了个礼。
“徐伯伯,这件事是我欠了考虑,不该这么着急地告诉五嫂。”慕毓诰有些懊恼地捶了一下立柱,“还好五嫂和小月没事,不然我怎么同五哥交待!”
“诰儿,德儿,冲儿的事你们不必太挂心。皇上已经接到了奏报,派了太医快马加鞭赶去边关军营照料,若晴也已经暗中前往了。”
“大皇姐?”
“是!”徐音霁点头,“只是,若晴离京一事暂没有别人知晓,皇上也是被蒙在鼓里。我本是不赞成她悄悄前去的,但有若晴在,我们多少都能放心一些。冲儿的身子并不差,只是……御风的来信中说,那一箭的力道极大,冲儿为了救摄政王,背后也挨了一刀,回到营地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地狱修罗一般,全是鲜血。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馨薇丫头替他缝制的战袍被鲜血浸透,颜色都变了。”
“五哥是战神啊!竟会伤成这样!”
“他本不会负伤,全是为了摄政王。说到底,摄政王是琴太妃的儿子,琴太妃对冲儿,可以说是视如己出。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摄政王陷入险境而袖手旁观。”
“我听说,十一哥违背了五哥的意思,一心求胜,这才会中了埋伏。五哥回营后,甚至要军法处置他。”
“是,此事的确是摄政王的过失。”满脸的痛惜之色,“摄政王带去追赶穷寇的兵马全军覆没,若不是冲儿及时赶到,恐怕他也……”
“十一哥好糊涂啊!”慕毓德双拳紧攥,面上皆是隐忍的神情,“徐伯伯,难道十一哥也同那个人一样,希望五哥死吗?”
“不,摄政王虽然与冲儿不和,但他并不心狠。这么多年来,他位高权重,却并未图谋过什么。他是真正的贤王,是真正温润如玉的君子。这样淡漠的性子,又怎么会想要借着这种不光彩的手段,取了他人的性命呢?”
“吱呀——”
房门打开,庞馨薇从屋内走出,脸色还有些苍白。三个人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慕毓冲的生死她是最有权知晓的,但偏偏他们也最不愿让她知晓。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想……摄政王是不会联合他人,故意谋害王爷的性命的。”轻轻咳嗽了两声,“十八弟,今日多谢你救我一命。”
“王妃,你还是多加休息的好,以后遇事,莫要这般急躁了。”
“徐伯伯,我虽然不知道你与王爷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什么。但既然王爷可以这么称呼你,我也想这么叫你。你放心,我的身子自己会好好照看。虽然此刻王爷生死未卜,但我还要留着这条命等他回来。临别之日,他说过的,一定会回来与我执手偕老。慕毓冲是九章亲王,他说过的话,从来就不会反悔。”
“五嫂……”
慕毓诰被庞馨薇面上坚定的神色所感染,想要出言宽慰,却发现在这样的女子面前,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庞馨薇突然仰头望天,吟了这么一句诗,“边关是苦寒之地,我本该随他一起去受苦的,奈何我是一介柔弱女流,不能与他相伴左右。既然皇姐已经去了,我也可以稍稍安心一些。天峪有的是上好的灵药,有的是医术精湛的太医,王爷的伤一定会痊愈的。”
徐音霁看着庞馨薇的侧脸,一时间看不明白她眼中的神色究竟意味着什么。是思念过后的寂寞,还是迷茫之中的哀伤?是不甘的隐忍,还是绝望的寄托?他不懂,纵然满身医术,他亦不懂。这样桀骜的女人,也只有慕毓冲可以真正将她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