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爷,不能再多呆些日子吗?”
“莲瑶啊,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九章亲王府,可是……”慕毓德停下手中收拾的活计,转身望向莲瑶,“皇兄下了旨意,说五哥病逝,留下寡妻幼子,我再住下去已是不合礼数,命我提前破例开府。明日已是最后期限,我必须离开。”
“可是您也看到了,自从王爷下葬后,王妃一直不吃不喝的。把自己关在房里,连小主子都不见,这样下去……奴婢怕……”
“怎么,今日五嫂还是不肯吃东西吗?”
“何止是不肯吃,干脆连房门都没有让奴婢进!”莲瑶说着说着又掉下泪来,“十八爷,如今王府比不得从前了。奴婢虽然身份低微,却也是看得明白。自古便是树倒猢狲散,更何况是帝王家的血脉。王妃和小主子孤儿寡母的,旁人不来落井下石便是对王爷早年的恩德了,哪里还敢奢求有人上门宽慰呢?”
“莲瑶,你冷静一点!”慕毓德仍旧稚嫩的面庞上显出些许疲色,“这几日正是非常时期,自然不会有人前来。待过些日子,想必大哥、大皇姐还有十五哥,一定会来的。”
“十八爷!”莲瑶忽然跪在慕毓德面前,“现在您是王府唯一可以主事的人,奴婢求您,好歹去劝劝王妃吧!”
“你先起来!”弯腰端起莲瑶的手臂,连拉带拽地将她扶起,“虽然这事传出去难免会惹人非议,但终究是五嫂的性命重要些。我去便是了!”
抬手揉了揉微微胀痛的眉心,慕毓德走出房门,来到庞馨薇的住处,轻轻叩门。
“五嫂,我是十八,可以进来吗?”
“十八弟,我不想见你,你走吧!”
“五嫂,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好歹顾及一下自己的身子,吃点东西吧!”
“十八弟,叔嫂有别,你回去吧!”
“五嫂——”慕毓德猛地推开房门,径直走向跪坐在地上的庞馨薇,抓着她的胳膊,“你清醒一点吧!五哥已经死了,可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存下去!你不是自己一个人,你还有琚儿,还有父母,还有兄长,你必须活下去!”
“松手!”
“五嫂,你看着我!”
“啪——”
庞馨薇几乎是本能地甩了一耳光给慕毓德,白皙的面庞上登时出现了五个通红的指印。庞馨薇始终没有抬头望向慕毓德,往日神采飞扬的眸子毫无生机,如同被人丢弃的木偶。
“五嫂,我宁愿你打我。”慕毓德没有捂住自己挨打的脸,依旧紧紧捏着庞馨薇的胳膊,“只要你肯吃点东西,随便你怎么打我,都可以!”
“老十八,你也想学你七哥吗?”庞馨薇终于转头看向慕毓德,“恋慕长嫂,违背伦常。王爷刚走,你便要侮辱他的未亡人吗?”
“你……”慕毓德年纪虽小,但并非不懂这些事,他知道庞馨薇并不是有心说出这些话的,可心里还是一疼,“十八放肆了,还请五嫂见谅!十八……这就走!”
庞馨薇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未动,对于方才发生的一切,她丝毫不觉得有失分寸。自从慕毓冲病逝之后,她便丢了三魂七魄,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环顾着周遭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固执地将自己封闭在过去的回忆里,缅怀自己和慕毓冲一起经历过的曾经。房门再一次被重重地关上,女人恍若未觉。没有了慕毓冲,她不知自己要怎样面对这些关心她或是欺凌她的人,就算是慕皓琚,她的亲骨肉,她都无法坦然面对。那是她和慕毓冲唯一的孩子,每每望着他那张酷似慕毓冲的小脸,庞馨薇便觉得心如刀割。
“母妃!母妃!”慕皓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母妃开开门,让儿臣进屋吧!”
“母妃现在不想见琚儿,琚儿回去吧!”
“母妃,莲瑶姑姑说母妃还是不肯吃饭,儿臣放心不下。”慕皓琚的固执和慕毓冲一模一样,甚至更胜一筹,他坚持站在门外,等着庞馨薇让他进去,“母妃,儿臣求你顾念一下自己吧!”
“琚儿,母妃什么都吃不下。即便你一直站在门外,母妃也不想吃,还是回去吧!”
“母妃!”慕皓琚来了脾气,一脚踢开房门,手上端着的饭菜慌了一下,碗中的汤洒了几滴出来,“儿臣请母妃用膳!”
“出去!”庞馨薇压根不想看见慕皓琚,见他冒冒失失地闯进屋不由得也有些恼火,声音不自觉地提高,隐隐的透着一股威慑力,“我不吃,你出去!”
“父王过世还不到三日,母妃已经瘦得脱了形,儿臣心疼母妃!”
“你若是真得心疼母妃,便乖乖按照母妃的吩咐,出去吧!”
“母妃!你别这么固执好不好?”慕皓琚小小的眉头拧成一团,那双和慕毓冲一模一样的凤眸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的母亲,“父王已经不在了,就让儿臣来守护母妃吧!”
“琚儿,在我失去耐心之前出去吧!”庞馨薇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发作的心情,指尖掐入掌心,勉强维持着最后的温柔,“母妃不想伤害我的琚儿。”
“母妃若是不肯吃东西,儿臣便跪在这里不走!”
慕皓琚将膳食举过头顶,跪在庞馨薇的面前,酷似慕毓冲的小脸上全是倔强与坚定。若是换做往常,庞馨薇早就心疼的扶起儿子了,可如今竟是狠心地连瞧都不瞧一眼。感受到屋里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呼吸的声音,庞馨薇莫名的烦躁起来。慕皓琚从慕毓冲身上继承的固执到底惹恼了她,扬手掀翻了膳食,慕皓琚稚嫩的面庞、洁净的衣衫全都染上了污渍。不可置信地抬头,却发现庞馨薇的眼中一片冰冷,丝毫没有母亲的温情。
“莲瑶,带小王爷下去梳洗!”庞馨薇径直走到门口,倚靠在雕花的木门上,“若是再有人来打扰本宫,休怪本宫不念多年的主仆情分,责罚你们!”
莲瑶听见庞馨薇的声音,满心欢喜的以为她终于想明白了,却不想是这样一番场景。一身狼狈的慕皓琚还直挺挺地跪在屋子中央,凤眸中的神采渐渐黯淡下去,双唇紧紧抿在一起,一双手用力捏着衣袍的下摆,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小王爷,快些起来吧!”莲瑶心疼的上前扶起慕皓琚,抽出娟帕替他拭去脸上的油污,“奴婢带您下去梳洗一下,换身干净的衣裳!”
慕皓琚一言不发,眼眸始终停留在庞馨薇身上,复杂的眼神中分不清是爱是恨。
“母妃只爱父王一个人是吗?”经过庞馨薇面前的时候,慕皓琚突然发问,死死盯着母亲的眼眸,“除了父王,母妃心里谁都不在乎是不是?”
“琚儿,这不是你应该问的。”
“母妃在害怕什么呢?回答儿臣!”
“琚儿,你忘了尊卑吗?竟敢这么同自己的母妃说话!”
“母妃,求你回答儿臣!”
“是!”庞馨薇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悠远绵长地注视着梳妆镜前放着的那枚同心结,“既然你执意要问,我便告诉你。这个世上,除了慕毓冲,我再也不会爱任何人!”
垂在身体两侧的小手紧紧攥成拳,慕皓琚紧咬着牙关,澄澈的凤眸中泛起一丝泪光,却努力不让眼泪涌出眼眶。莲瑶明白庞馨薇言语中的含义,却不知慕皓琚小小的心灵中已经误解了自己的母亲。担心庞馨薇动气,莲瑶从身后轻轻推着慕皓琚的肩膀,离开了那个始终令人感觉压抑的房间。
“小王爷,王妃本就心里难受,你又何必那样苦苦追问?”
“莲瑶姑姑,你什么也不用说了,今日是我不对!”慕皓琚任由莲瑶替自己褪去衣衫,将整个身子泡在热水中,“母妃对父王是什么样的,连十八叔都看不透,更何况是我?”
“小王爷,王妃还没从悲痛中缓过来,今日之事,奴婢希望你别记在心上,埋怨王妃。”
“她终究是我的母妃!”
不肯再多说,慕皓琚挥手摒退了伺候自己的莲瑶。望着水面上漂浮着的花瓣,回想着庞馨薇方才斩钉截铁的话语,心里如同针扎一般疼。细嫩的小手紧紧攥着木桶的边缘,整个人都沉在水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觉得母亲还是疼爱自己的。直到胸口憋着的一口气耗尽,慕皓琚不自觉地呛了水,剧烈的咳嗽起来。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胳膊上的肌肤因为水温的缘故泛起了淡淡的粉红色。抬手抹了一把面上的水珠,却觉得有股液体顺着自己的唇纹渗入口中,有些酸涩,亦有些苦涩。
“琚儿,你是慕毓冲的儿子,要记得,只能流血,不能流泪!”
“父王,儿臣知道了。”
从前慕毓冲的话语还在耳畔回响,自己最尊敬最崇敬的父王却永远躺在那个冰冷的墓穴中,再也不会回来了。慕皓琚捧了掬水泼到脸上,暗暗告诉自己要坚强,要替他的父王守护他的母妃,守护他拿性命换来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