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马车因多了个人而显得逼仄起来。
只这回觉得逼仄的不再是殷舒窈，反而是谢瑜。
他本就不喜坐马车，方才是小裁缝攥的太紧了，他才顺便坐进来。总不能当着秦外公的面把她丢下吧？那小老头怪有意思，他觉得好玩，愿意给几分面子。
如今二人并着一个眼睛通红的小丫鬟坐在里头相顾无言，谢瑜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了。
他看了看还算平静的小裁缝，挑眉道：“没傻吧？回你屋子的路还记不记得？”
忽然靠近的声音拉回了殷舒窈的思绪，方才情绪紧绷着，现下回过神，她倒是忘了紧紧拉着对方的事。闻言，便轻轻一点头。
“记得。”
话音刚落，谢瑜便又凑近了些，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她的脸，“把脸擦干净，别被我爹看到，省得他又烦人。”
马车本就昏暗，二人靠的如此之近，殷舒窈被那双亮闪闪地眼睛看得别扭，下意识垂下眼眸，却见谢瑜又从腰间解下一枚玉牌，不由分说便往她腰上绑。
她的眸子赫然瞪大。
殷舒窈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腰间极怕痒。
“扑通——”
小小地撞击声并未阻止谢瑜的动作，他三下五除二绑好玉牌，便坐回原位，戏谑看着小裁缝如临大敌的模样。
“不要牌子你准备怎么回去？”
殷舒窈看了看印着瑜字的玉牌，倒是极快地反应了过来：他们明明在一起，为何要独独把玉牌给自己？他就不准备回去了？
不待她问出口，谢瑜已一撩车帘，冲外头的九楼道：“你送她们回去，不必跟着我。”
马车骤然停下，殷舒窈只觉眼前黑影一闪，马车里顿时只剩下她与琉衣两个。
她撩开窗帘，也未曾看到谢瑜的身影，倒是又一次瞧见了繁华街巷里那名叫“锦绣坊”的铺子。
九楼僵硬地抓着马鞭，自从主子成了亲，他最怕面对的除了公爷，又多了一位少夫人。
他迟疑了一会，方小心翼翼撩开帘子一角，隔着车帘问道：“少夫人，您别担心，主子是去办正事了！他今晚一定回来，属下现在就护送您回府。”
“等等。”
听到少夫人的婉拒，九楼心里咯噔一声，完了，少夫人还是觉得主子出去鬼混了，这下要怎么圆啊！
可很快，他听到了意料之外的疑问。
“我想去那铺子瞧一瞧，九楼侍卫瞧这可方便？”
“啊？”九楼没想到少夫人问都不问主子的行踪，愣了会方忙不迭道：“方便，时辰还早，属下马上寻个地方停好马车！”
不多时，殷舒窈戴好了帷帽，由琉衣牵着踱下马车。
比起来时匆匆一瞥，现下站定了细观，她才发现锦绣坊的规模远比自己所想更大，三层朱漆雕花小楼几乎是这半条街最繁华之地。甫一进门，便有股独属于女儿家的花香扑来。
她与琉衣进门时，铺中仍有许多挑选成衣的小姐夫人，几名绣娘正热情地介绍时兴款式，一时并无人主意到这主仆二人。
殷舒窈悄悄掀起帷帽一角，打量起四周。这一楼的铺子里展示着成衣与配饰，衣制只有时令新装，入目是大片粉黛，青白配色，倒是颇有几分春日的氛围。
她轻轻捧起面前一套浅宝蓝襦裙。
这裙面由锦缎制成，自下而上绣了满面山茶花，绣线多为十样锦棉线，边角掺杂银线，再用正抢针法绣满山茶花纹，花朵从细密往疏松变化，裙角的山茶花最为大朵蓬松。
“主子可是觉得这件衣裳好看？你要是喜欢，不若买下。”
琉衣见主子盯着瞧了好一会，眼睛都看直了，忍不住问道。
闻言，殷舒窈点了点头，却放下手中襦裙。
“确实好看，不过我用不上，送婆母也不合适，你可喜欢？”
“这衣裳一看就富贵，是小姐们穿的，我只喜欢看主子穿，自己可不行！”
见琉衣忙不迭摇头，殷舒窈掩唇一笑，不再逗她。
正如琉衣所言，襦裙特特用正抢针法来绣山茶花，让原本清丽淡雅的十样锦多出深浅不一的色阶变化，再辅以银线，便足以勾勒出富丽堂皇之气。
——富贵有之，雅致倒是不足了。
殷舒窈心中忽然一动：若此面换作木棉花，用反枪针法由中至边以水路绣法铺开，遇瓣则叠，令片叶交错，再微微收拢裙角，那穿衣者行走时，便当真有几分穿花而行得意趣了。
想到此处，她脸上的笑意愈发明艳，可不待笑落，她又想起如今境况，还是垂下了帷帽，轻声道：“时候不早了，回吧。”
琉衣瞥见主子的眼神由热切变作落寞，心中也跟着难受，赶紧安慰道：“日子还早，等过段时日，主子你熟悉了府中庶务，便能腾出手置办暮云舍了！”
殷舒窈轻笑一声，扭头看向几名簇拥着往那件月白山茶襦裙去的姑娘，她们皆衣着华贵，似是极中意这几套。
“但愿吧。”她收回视线，由琉衣牵引着，抬腿迈出铺子。
她二人行动隐蔽低调，一来一去几乎连掌柜绣娘都不曾惊动，却意外吸引了屋内另一位静立无声的姑娘。
……
那姑娘约莫十六七，生的气质卓越，姿容秀丽，纤腰不盈一握，肤色白皙，唇色却殷红，一双秋水剪瞳衬得人温婉柔弱。
她打扮地清雅非常，只梳了简单双螺髻。周身透着一股书卷气，发上多为玉簪银器，并不着金饰，腰间亦悬着一枚八宝佩，其中隐约刻着一个婉字。
她离侧门近，远远看到镇国公府的马车，且驾车的又是九楼，便留了个心在暗处看着，发现有一戴帷帽的女子走出马车。
那女子瞧着年岁不大，随行也只带了一名丫鬟，可一身的衣裳首饰皆名贵，应当是个正经主子。
而镇国公府近来只有那一位年轻的的新主子。
她微微屏息，在到那女子转身时瞥见一块熟悉的玉牌——那是谢瑜的玉牌。
只见玉牌不见人……她忽然想到今日是什么日子，忍不住垂眸轻笑，遮住眼中冷意。
一侧的丫鬟见小姐想入了神，偷偷瞥去一眼，却什么都没瞧见，忍不住小声问道：“小姐，您怎么了？可是见着什么人？”
闻言，她放下手中那截裙角，扬起一抹温和笑意，“无事，六公主的生辰近了，今年该送些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