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夜,我守在她床前昏昏欲睡,窗未关,夜风悄然拂过我的脸,挑动着蒙在我双目上的药布。
一开始我只单纯想着去关窗,刚摸到窗附近将其合上,风中那股淡淡的桃花香若针一般刺醒了我困倦的身心。
是后院的那株桃树……开花了吗?
我蹑手蹑脚地出了门,香味依然淡淡,却很清晰,府内一片寂静,我猜想着此时大约已是深夜。
我循着那香味脚下不停地自君兰居走到了后院,当年我同雪儿一起种下的桃种,就在这里。
可这桃树种下不过一年,失明前我曾去看过,不过是一棵树苗,怎会开花?但一步入后院,桃花香似于空气中铺散开来。
莫说后院,整个王府也仅此一棵桃树,花香确然来自此处。
不论我信与不信,它的确开花了。一片漆黑的视野里,独有一棵八人合抱粗的巨大桃树,在黑暗中发出耀眼的粉色的光。
风撷桃瓣落下,花海几乎将我淹没,我感觉我的视野如拨云见日一般,变得明亮起来……
翌日,奇迹出现,我目能视物了!
以娘和林师兄的说法,因我双目灵力被妖王尽数吸收,动了根本,加之双目本身被刺伤,要想恢复视力,没个三年五载绝无可能,即便娘亦是无法。如今我双目恢复光明,自然让他们感觉匪夷所思。
我恢复视力一事震动了整个慕容王府,包括初芽的人都纷纷赶到慕容王府看望我。在娘和林师兄几经检查下,确认我双目已恢复大半,只是因根基动摇,从此须时时服药,受不得强光直射。
我立时想起昨夜“看到”的那棵巨大桃树,不管林师兄还在为我检查双眼,便奔去后院看那棵桃树,却与我想象中截然相反。
它此时不过是一棵小树苗,长出的叶片屈指可数,最高的枝梢处却盎然盛开了一朵桃花。
昨夜那占有我全部嗅觉的香,竟是它一花所为?
我觉得甚为奇特,正好林师兄因我乱跑,过来抓我,我便将昨夜经历告知于他。
林师兄听了,挑了挑飞扬的眉,忽然道出一句匪夷所思的话:“你这眼睛莫不是让丫头治好的?”
我感觉脑中发出细微的嗡嗡响,不知林师兄何出此言。
林师兄像看穿我心中疑虑一般,仔细解释:“丫头刚出生那年,天落雪而不化,枯树开满桃花,且桃花盛开整整五个月才终于被春风吹散。丫头是腊月所生,哪来的桃花?当初就因这异象,被村里人误认为妖。
现在看来,说不定是丫头分出了一小部分灵力出来,凝于她最爱的桃花之上。你昨夜‘看到’的桃花,大概是丫头所为吧。”
林师兄所言,我近乎信了九分九。加之当初种下这桃种时,雪儿曾以自己灵力包裹着整个桃种……结合来看,师兄所言,几乎便是事实。
像是一个强大引力在吸引着我,让我迈开双脚朝君兰居飞奔。一推开门,我便看到娘在为雪儿渡灵气,她的睡颜带着些微疲惫。
我喉头一哽,有什么即将破喉而出。
娘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回头看向我,她说的话,同我想的如出一辙。她开口说第一句话时,我的眼泪便忍不住落了下来。
娘道:“是小雪治好了你的双眼呢,逝儿。回头等小雪醒了,你可要好好待她。”
我感觉双腿发软,险些跪在原地。
九岁那年,我被恶人伤了腿,生死一线间,与她邂逅,她救了我第一次。
大约半年前,我与那妖王大战,为其重伤。她挡在我身前,以沉睡一年为代价,击退妖王,治愈了我的伤口,救了我第二次。
现在,我双目难以复明,她化身桃花,治愈了我的双眼。这是……第三次。
哪怕只有一次,也足以成为我要为她付出一生的理由,何况三次?
三次……雪儿,三生三世,我定生生世世与你相伴,以我三生,换你三世幸福。
娘离开后,我行至床前,上身缓缓俯下,在她眉心朱砂处落下一吻。
我心中狂跳,全身血液滚烫,唯有她可令我倾心。这样的她,怎能让我不爱?
我第一次仔细看着睡梦中的她。此时因灵力恢复,她面现红晕,嘴角带着甜美的笑。我喜欢她的笑容,干净纯粹,世间仅有。
情难自已,我忍不住在她左右两边的嘴角上各吻了一吻。
不知不觉中,我想要占有她。她的笑,她的呓语,她的纯真……她的一切,我都想占为己有。
这强烈的占有欲,让我几近疯狂。一个一个的吻,轻柔且小心地落在她的眼、唇、脸、鼻、眉上……
直到林师兄敲门。
林师兄只是来提醒我,我的眼睛如今不可受强光照射,且因人体内灵力一旦被连根拔出,便不可再生,是以我双眼这后遗症大约要伴随我一生了。
我并不在意,重拾光明比永堕黑暗好太多。
待林师兄监督我喝了药,我将心中打算告诉他:“师兄,待雪儿醒来,我想娶她为妻。”
此前我便已透露自己心意,是以林师兄并未露出一丝意外神色。
他露出一排雪白牙齿,笑道:“那你什么时候上位?”他指的是慕容家主之位,此前爹曾言,到我自愿接任家主之位前,他会继续担任家主之责。
我摇头,她未醒,我无心做他事,且一旦当上家主,势必会因新主即位而忙得抽不开身,到时定无暇陪伴在她身侧。“我与雪儿成亲后,便继任家主之位。”
林师兄大笑:“哈,师父他老人家岂不还要折腾一年?我要是他,非宰了你小子!”林师兄出言不羁,令我莞尔。
师兄走近我,轻拍我肩膀。他眼里还含着笑,语气明显严肃正经了许多。“那我就把丫头交给你啦!好好照顾她,我相信你能做到。”林师兄很信任我,我必不会令他失望。
枫叶红时,凤艾生了一个标致的女儿,我接下为婴儿起名重任。
几经考虑,决定起名“玲”。因她刚出生时,声若玉石撞击,玲玲之音,很是动听,且“玲”一字有指代美好之物之意。
玲儿乃我们这代人第一个新生儿,怎不美好?
知道她向来喜爱小孩,我时常会抱玲儿于床前给她“看”。只要我一抱着玲儿走近,即便她睡着,依然能看出模糊笑意。
又一年春,慕容王府上下开始骚动起来,我日日心中躁动不安。她终于要醒了。
算着她醒来前五日左右,以阿竹为首,全家人张灯结彩,将慕容王府上下仔细整饰了一番,君兰居内喜烛曳曳,更是府中喜庆之气最浓之处。
我被阿竹凤艾拉着换了一身大红喜服,叶姑娘和秦姑娘则一同将雪儿一身素服换做凤冠霞帔。
一切就绪,只待她自梦中醒来。
一日日如煎熬般,是为迎接一生中最喜庆之日的煎熬。
我目不转睛地守于床前盯着她眉眼整整三日,终于在第三日夜,她长且翘若鹅绒般的睫毛微颤,睁开了眼。
终于等到这一刻,她那一双水蓝色瞳孔干净得如梦境般再现于我眼前时,酝酿了一整年的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一生的承诺:
“雪儿,桃花开了,你可愿与我携手共赏花谢花开?”
她双眼蒙着一层迷茫,我耐心等着她的答复。
她双眼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看清屋内陈设与装饰,又低头看到自己一身红装……
她终于明白我所言何意,抿嘴一笑,眼角一颗泪珠映着红烛柔光,更显她模样动人。
她动作有些微僵硬,伸出凉凉的左手,轻柔地握着我。她应我时,闪耀着烛光的泪顺势滑落。
“嗯,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