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这句话才突然意识到，杨绪明日一早只要一恢复，便要离开大理城，回到杨家了。
想到这一层，她不由得开始担心林远智的安危。
见白发女孩将担忧写于脸上，杨绪嘴角一勾，道：“怎么，在担心慕容家？林远智已经死了，你还如此牵挂着他从属的慕容家。你倒还真是个不错的妹妹。不过，你现在后悔救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林沐雪微微埋首，抿着嘴唇摇了一下头。“不……不是，对于我做的，我不会后悔……我想，哥哥也不会怪我的。”
“好，愿你今生永不后悔！”杨绪忍不住出口大赞，发出的笑声带着一些苍凉，“呵，你可真是越来越让我感兴趣了——告诉我你的名姓，我或许会记住你。”
林沐雪这才想起，她还从未告诉过杨绪她的名字。她稍稍行了一礼，道：“我……我叫林沐雪。”
杨绪听罢，面上只一抬眉毛，内心却已将这名字刻入心中。
他就站在那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两眼只看着林沐雪那微埋下的脸庞。
感觉到杨绪看向自己的目光，竟莫名带着些灼热，让林沐雪浑身不太自在。她又后退一步，头埋得更低，道：“那个……杨公子，药熬好了，我……我去给你盛药。”
杨绪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嗯”了一声，林沐雪便逃难似的朝外廊走去。
杨绪喝过药，林沐雪便暂时留在杨绪居处观察杨绪的状态。比起昨日初见，杨绪现在病情稳定了许多，身为医者，林沐雪颇为欣慰。
午时过后，她又为杨绪把了一次脉象。
杨绪脉象颇为稳定，林沐雪忍不住朝杨绪一笑：“杨公子，安心休息，明天就会好啦！”
杨绪不说一句话，只看着林沐雪两手正将搭在他手腕上的请脉布小心折叠起来。
这女孩给他别样感受，她同一般人一样，看到他便会对他退避三舍，但她又不太一样，她敢像这样给自己把脉，昨日她一条小命险些丧于他手，她第二天竟然还敢再来这里……
杨绪习惯了世人畏惧他的眼神，是以对于这般的林沐雪，他心地不由得生出一些涟漪。
他忍不住抬眼看着林沐雪的脸，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你……到底怕不怕我？”
“啊？”林沐雪一愣，不明白杨绪为何突然这么问，但她还是如实回答，“杨公子很厉害，我……我当然会害怕啊……而且昨天还差点……”她说到后面，声音渐渐变得小声。想着昨天那般生死体验，她后脊一阵发凉。
杨绪听罢，心中并无多少波动，她终究不过与世人类似，会怕自己再正常不过。
然而他听到林沐雪又道：“不、不过……我觉得……杨公子并不是个坏人，所以……如果……没有两家争斗……没有这些恩怨的话，我……我希望……能和杨家主……做个朋友，就像……像……和楚家主一样……”她说到这，不禁露出甜甜的笑，对着杨绪，令杨绪失神好一会。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愣神许久，杨绪忽觉心跳加速，面上隐隐有些发热。他眉头下压，极力掩饰自己的异常，沉声道，“和我做朋友？就凭你、林远智的妹妹？”
林沐雪收了笑，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我……也只是这么想想，我知道……我不能说这种话……”
“知道就好。”杨绪表面很不客气地讥讽了一句，心中却感觉到了温暖。他转过身，背对着林沐雪，道，“明早之前的药你应都备好了，那这里就没你什么事了，你不用再来了。”
杨绪这明显地在下逐客令，林沐雪心里难免失落，但她也的确早已将剩下的药都熬好了放在厨房，足够杨绪吃到明天早上。她听罢，便朝杨绪行了一礼，道了一声“那……杨公子保重。”，便离开了岚谷居。她也的确再也未回到这个地方来。
杨绪喝了药，休息一夜之后，翌日清晨，他便找上楚家家主楚一航，感念其收留自己数月。同楚一航道别后，他便坐了一辆前往大兴城的马车，离开大理城。
刚回到大兴，他便直奔映晖堂。
刚一进门，正好便撞着预备出门的华茜。
华茜见着他，顿住脚步，原本有些冰冷的神情中透出一丝惊喜。“阿绪？你回来了？”
杨绪“嗯”了一声，瞄了一眼映晖堂内，旋即很快便收了目光，看着华茜。“惜在吗？”
“她在。”华茜话音落下，看着杨绪，她秀眉微蹙，“怎么了？刚一回来，是有何时要处理？你身子若未痊愈，自可将事情托付与我，让我去——”
杨绪嘴角含着冰冷的笑，道：“正好，就这事，你过来。”
华茜看到杨绪的笑，心头一怵，虽不知究竟何事，也只得应了他的话，跟着杨绪去幽谷居。
刚一进门，杨绪便半倚在床上，一手支着头看着华茜。他脸色冰冷得让人骨寒，华茜顿时感觉心脏在那一瞬间被冰冻得无法跳动。
“我问你。”杨绪声音低沉，带着一些哑，“小艾妹妹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华茜脸色发白，紧咬嘴唇，可见她在极力掩饰听闻杨绪此言说出时内心腾出的恐惧。
杨绪盯着华茜，眼中露出寒意。“茜，当初林远智的事，你未处理妥当，我便已然认为你算是失职！如今，小艾妹妹的事，你居然敢隐瞒我？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只稍一句话，便能让‘华家’二字永远自世人心中抹除！”
华茜大惊，杨绪此言犹如一只大手狠狠捏了一把她的心脏，险些便将心脏捏个粉碎。她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心境平和下来。
随即她睁开眼，平静地看着杨绪，道：“小公主的事……阿绪，我虽不知你从何知晓，但我明白，这一天终会来的，是以我并未打算刻意隐瞒，却不想还是瞒了你数月之久。”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让我连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杨绪突然红了眼，发疯似的大吼，整个上身立了起来，双手撑着床面，勉力不让自己倒下，“你抹杀了我活着的最后一点意义，华茜！”
“阿绪，你冷静些。”看着情绪激动的杨绪，华茜抿唇，“那时你正处于恢复阶段，若将小公主的噩耗告诉你，你心绪定然会受到极大刺激。若你倒下了，杨家、曦光、华家……全都完了，慕容天南再谨慎，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定会将我们全数剿灭。
我宁愿被你误会，也不愿见到这样的结果。”
杨绪听罢，重重地一呼一吸数次后，忽然一笑，怒气莫名退散许多，令华茜意外。“呵，你这抉择还真是正确。我收回适才所言，茜，真不愧是华家家主，思虑周全——”
“……有名无实的家主而已。”华茜眼睑微垂。
杨绪嘴角一勾，不再就此事质问华茜。他重新倚在床上，看着华茜虽低垂着头，依稀仍旧能看出她因近几月所背负着重建曦光、提防慕容家、痛失杨凤艾等种种巨大压力，已然疲惫不堪。
他不自觉地心软了一些，道：“茜，小艾妹妹的事，考虑到你是为大局考虑，我便不追究了。这数月，辛苦你一直替我照料杨家与曦光，我亦明白你此时应早已累了。”
华茜抬眼看着他，摇了摇头：“在击退慕容之前，我们一刻都不得放松，自然谈不上累。”
杨绪看着华茜，她绝美的脸庞复又如同他初见她时那般，美艳不可方物却又不带一丝笑意，仿佛抛却了七情六欲一般让人敬而远之。
“别太累，茜。既然我回来了，你自当明白，两家之间争斗将一触即发，我们需要的便是养精蓄锐，全力以赴。你莫要逞强，先回去休息一下。”
这一次，华茜终于没有拒绝，应了一声。
她朝屋外走了几步，行至门口停下脚步。她回过头，看向杨绪时，眼中含着悲戚。“阿绪，小公主她……日日心挂着靖，终难面对现实，最后她……服毒自尽了。”
杨绪身子一颤，脸色发白，他喉头一阵甜意涌上，险些呕出血来，却被他一闭眼狠狠咽了下去。他呼吸异常沉重，手掌发颤到差点无法撑住身子。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发出声音，那声音听上去是如此孤独而又无奈：“她还是选择了他……也罢，若是她一厢情愿，我也认了……”
他有气无力地坐在床沿，华茜担心，预备往屋内走两步，却被杨绪阻止：“辛苦你了，茜……我没事，你回去吧。”
华茜踌躇片刻，终于还是离开了幽谷居。
过了一会，杨绪将羽惜叫来了幽谷居。
“惜。”杨绪平息了内心激起的海浪后，睁眼看着他，直截了当地道明目的，“自明日起，我绝不会让慕容天南再过安生日子。在此之前，你去替我把梁家灭了吧。”
羽惜点了一下头，毫不拖泥带水，接了任务便离开了。
黄昏时分，杨绪便收到消息，梁家全族被诛灭，彻底从这江湖之中消失。
这任务进行得可真是干脆利落。
杨绪不禁一笑，端起刚沏好的茶，以茶盖轻划茶水水面，喃喃道：“修罗功……当真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