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雪摇头道：“哥哥的医术很厉害，我……我小时候跟着他学过一些，后来哥哥离开村子之后，大多……都是我自己琢磨的……也见不得人，只能帮村里人治治小病。我……没有从哥哥那学到太多……”
杨绪眼睑微垂。就他所知，林远智的医术恐怕天下无人能及。他虽为慕容家奸细，然却始终未曾丢弃医德。杨绪每一次发病，他都尽心照顾，从未动过手脚。
作为一根慕容家的钉子，为了能深深锲入杨家，林远智所作所为半真半假，扑朔迷离，难辨敌友。不论是慕容家，或是杨家，都被他蛊惑了整整十年。
这正是林远智此人于杨绪而言，最为可怕之处。
杨绪心中念念，被如此人物打破自己的计划，他一面为斯人已死感到庆幸，一面又有些后悔就这么让他被纵心引丢掉性命。
他很想以封忆控制他的身心，让他为自己而用。可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呵，自己思绪又飘远了。
他看着林沐雪，此女医术与其兄相比，不分上下。常年身体孱弱的他，对她心生招揽甚至霸占之心。
“哼，你可知林远智打破了我酝酿十数年的计划？”
杨绪忽然问如此突兀的问题，让林沐雪愣了愣。待她明了他所言为何，她顿时感觉一股寒气冲上脑门，垂下头，声若蚊蝇。“知道……我知道……”
杨绪冷笑，盯着林沐雪。“他林远智既然敢做，那么……他必定要为此付出代价。只是身死，并不能让我甘心。自今日起，你便接替他的位置，为我治病。”
“杨公子你……你……你的意思是……”林沐雪只觉眼前一黑，她读懂了杨绪话中含义，却还是心存侥幸想确认一遍。
“从现在起，你跟着我，稳定我的病情，直到我将慕容家毁灭。”杨绪眼里透出危险的光，看得林沐雪脸色发白。
林沐雪连忙伏在地上，唇齿颤抖，难以冷静。她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杨……杨公子，求您放过我吧！我……我真的不想……”
“怎么？你敢拒绝我？你难道也从属于慕容家？”杨绪目光愈加阴冷。
林沐雪知道，杨绪并不知林远智还活着的事实，她自是不敢告诉杨绪，自己是因为哥哥身为初芽首领，不愿背叛哥哥，才拒绝杨绪。一时之间，她因内心过度慌张，而不知该如何措词。
她只是不停地摇头，后退数步，道：“不……不是，但是我……我真的不想……”
“不想加入杨家，还是怎么？”杨绪嘴角一勾，问道。
林沐雪深深俯下上身，与地面齐平。“我……我不想……不想看到争斗，所以……所以……对不起……”
“哦，原来你所属为楚家？”杨绪问道。
林沐雪抿唇。她所居住的后山，正是受楚家管辖，严格来说，她的确算是楚家所属。她立起上身，只点了一下头，并未说话。
杨绪两眼微眯，冷冷道：“罢了……林远智不是常说，但凡他看到的病患，不论敌我，他都会尽全力救治吗？你是他妹妹，难道你预备对我这个病人见死不救？”
林沐雪紧咬嘴唇。“不……不是的，杨公子的病，我会治好的。但是……但是……”
“你以为……我这个病，三两天就可以治愈吗？我说过，既然你选择留下，你便从此做我杨绪一辈子的贴身医女，永远别想离开！”杨绪声音冰冷，容不得林沐雪有任何反抗。
林沐雪眼中噙着泪，双拳紧握，指节发白。“我……我不能……我做不到……杨公子，求求您放过我吧……”
杨绪一挑眉，似笑非笑。“做不到？哼，为一己私愿，置病患于不顾，论医德，你还真是不如林远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沐雪缓缓立起上身坐了起来，头依然埋着，一双泪眼却看向杨绪，“杨公子，你的病……我会在这里以我所能，帮你稳定下来，但是……我不能跟杨公子去杨家，那样……那样就不一样了……”
“哦？哪里不同？你不论在何处治好我，结果都是一样的。”杨绪对她所言产生兴趣，以手支颐，半倚在床上，看着女孩，淡淡问道。
林沐雪抬起头，依稀还能看出她眼中的恐惧。
小女孩正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努力地直视杨绪的双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发抖。
“这里是大理城，不属于慕容家，也不属于杨家。虽然哥哥……生前是在为慕容家效力，但我和哥哥并不一样，我不属于任何一个世家。
我是偶然在大理城中遇到杨公子的，所以在这里治好杨公子，只不过是一个偶然，我只履行我救人的使命，别的我无权插足。
但是……如果我跟着杨公子去了杨家，每天为你稳定病情，那我便是杨家的人，我救你是为了杨家。那样的话……我就是在和死去的哥哥敌对，我不想那样……”
杨绪一愣，万没料到这小女孩居然会说出如此一番话来。他沉默片刻，忽然一笑：“呵，有点道理。好吧……那若我要强行将你带回杨家——”
“杨公子，请……请你不要逼我！”林沐雪脸色大变，她掏出慕容和赠与她的小刀，拔刀抵着自己的脖子，“如……如果是那样，我情愿与哥哥共赴黄泉，也不要背叛哥哥！”
“背叛”二字，似两声响雷打在杨绪脑海中。他眉头微皱，双眼紧闭，脑中蓦地现出儿时那些他不愿去回忆的回忆，还有他那珍爱的小艾妹妹的模样……
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脸色发白，眉宇间隐现痛苦。林沐雪眼看他神色变化无常，保持着刀抵着脖子的动作不动，一直等到杨绪睁开眼。
他看着林沐雪时，目光变得不再那么可怕。“……呵，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他翻了个身，盖上被子，不再看林沐雪，“从哪来的，回哪去吧。”
林沐雪一愣，她稍稍将小刀撤离了一点，看着杨绪的后背。“杨公子，你……你说什么？”
杨绪语气显出不耐：“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林沐雪又是一怔，良久方才反应过来，遂收了小刀，站起身，朝杨绪行了一礼，道：“谢谢……谢谢杨公子。”杨绪没有说话。
林沐雪也不在意，她并未立马离开岚谷居，而是回身走向外廊药炉旁，又盛了一碗盖着湿布的药出来，放在杨绪床前矮几上。
她后退几步，小声叮嘱了两句：“那个……杨公子，记得在睡下之前，再喝一碗药。药我已经放在你床头了，你要记得喝哦。”她留下话，便轻步离开了杨绪住所。
等她走后，杨绪翻身坐了起来，看着放在矮几上搭着湿布的药碗，又看向大门方向，他一双漆黑的眼看不出究竟有何情绪。
过了许久，他喃喃道：“哼……还真是个和林远智不一样的人。”
他望向窗外，一轮明月高挂夜空，星尘闪烁着光，像他妹妹那双灵动的眼睛在眨动。他神色变得有些凄凉。“小艾妹妹……抱歉，我可能……稍晚些去找你……只要我灭了慕容家，我余愿便了，再无牵挂……就会来陪你了……”
林沐雪暂且与楚瓷共住一屋。
想着杨绪病情还未恢复，本着医者之心，第二日，林沐雪自还是决定再次踏入杨绪居所。
她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门后面，传来阵阵悠扬琴声。那琴声吸引着林沐雪，她不由得在屋外驻足，闭上眼，仔细听着这让人心醉的旋律。
伴随着琴声，林沐雪看到了一片云雾，云雾盖着的，好似海一般宽广的江水。远处青山若隐若现，偶有轻舟自山峦之间、静水之上飘来，船中坐着一人，正迎江抚琴……
水墨画一般的情景，直到琴声歇下，林沐雪也久久未能从中清醒过来。
良久，她才缓缓睁开眼，水蓝色的双眼透过坚固的大门看向屋内。
这音律如此干净纯粹，常言道，音律最能展现一个人真实的一面。加之昨日杨绪终究留她一命，放她回家，她忽然觉得，杨绪并非那般可怕的人，或许，她可以尝试去接近一下他。
想到这，她胆子也有了，抬起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她便看到背对着她，面向屋外优雅弹着琴的杨绪。她笑了笑，对着杨绪的背影开口道：“杨公子，早啊。”
杨绪有些怔愣，他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回头看向林沐雪，漆黑的双眼蕴藏着复杂的情绪。“你怎么又来了？”
林沐雪并未立马回答他的问题，她朝杨绪走了两步，到她能看到杨绪所弹之琴的地方停下脚步。
她赞叹一声：“没想到杨公子还能弹得一手好琴！刚刚那曲子可真好听！有名字吗？”
杨绪两眼微眯，回头埋首看着琴，道：“没有名字。”
林沐雪小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啊，怎么没有名字呢？刚刚那个曲子，很好听的呀——”
“正好。且不论你为何又如此愚蠢地去而复返，自断我送你的活路。”杨绪忽然转过身，冰冷的眼像利剑一般刺得林沐雪身子不自觉地开始颤抖，她连忙后退两步，保持着和杨绪之间的距离。
杨绪并不在意，道：“我问你，我这身子，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完全恢复，不再复发？”
“这个……”林沐雪有些犹疑，还没说完，杨绪便不耐烦地厉声喝了一声：“我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若你敢有所隐瞒，我绝不饶你！”
林沐雪脸色发白，她还是很努力地压着恐惧，取出请脉布，对杨绪道：“那……那我要把一把杨公子你……你的脉象，才能知道……”
杨绪冷笑一声，但还是就近坐下，伸出苍白瘦削的手腕，任林沐雪将请脉布搭上，为他诊脉。
没一会，林沐雪便撤了手和请脉布，一面将请脉布折叠起来，一面道：“如果……如果杨公子不去动用那个可怕的黑气，明天……杨公子就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