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小鹂同梁暮严回到了梁府。
迫不及待地欲将学术辩论的内容同妻子分享,梁暮严顾不得就寝歇息,直接奔向两人睡寝。
他推开门,旧门发出吱呀声响。他一眼看到杨凤艾正躺在床上沉沉睡着。
梁暮严后脊冒出冷汗,想着之前自己开门的动作有些大,他害怕自己吵醒杨凤艾,从而惹怒了她。
但看着杨凤艾连睫毛都没动一动,应是没有醒来,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此时已近申时,时辰稍晚,杨凤艾依旧不醒,梁暮严便决定将杨凤艾叫起来。他走到床前,轻拍杨凤艾的肩膀,口中轻唤:“娘子,娘子?天不早了,是时候起了。”
他叫了几声,杨凤艾没一点声音。
梁暮严有些奇怪,杨凤艾虽然贪玩,但每天早上很早便会起,惯不会如此赖床不起。
他又叫了两声,杨凤艾依然不醒,他手上便用了些力道,推了推杨凤艾的肩膀。杨凤艾的身子只随着梁暮严的手动了动,便没有动静。
与此同时,她本搭在腹上的左手被梁暮严这么一推,无力地从身上滑了下来。
如此动作,吓坏了梁暮严和小鹂。两人脸色雪白,梁暮严更是连连后退,他只觉心脏正笔直地下坠。
他失声对着小鹂大喊:“快!去把洛阳城最好的大夫找来,快!”
小鹂惊慌失措地找来了大夫,她动作慌张,大夫脚步亦是紊乱,顿时惊动了梁家上下。
梁暮严夫妇屋内外片刻间便堆了个水泄不通,个个都神色紧张地盯着把脉的大夫,仿佛他们很害怕大夫转过身,说的是他们最不愿听到的消息……
大夫把了脉,面色沉重,他看向守在一侧的梁暮严,叹了口气,摇头道:“梁少爷……请节哀……”
短短六个字,却如六道滚雷劈向梁暮严。
两人虽只有数日夫妻之名,暂未有夫妻之实,但终究是自己枕边人。眼见杨凤艾没了气,梁暮严悲从中来,抓住妻子冰冷的手放声大哭。
而围堵在屋子内外的人听到这噩耗,顿时吓得白了脸色。人群中顿时嘈杂声起,尽显恐慌。杨凤艾之死,不日后定会传入杨家耳中,以杨绪宠爱杨凤艾的模样,到时梁家上下定然要遭受灭顶之灾。
两天后,华茜耳闻杨凤艾噩耗,急急放下手中事,携羽惜、冷玫赶来洛阳。
此时杨凤艾已入殓,三人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只看到一口巨大又厚重的漆黑灵柩。
那灵柩似塌下的天,重重压在华茜心上,让她全身力气都被抽走。她无力地跪倒在灵柩之前,失魂落魄,泪流不止。
其余人见华茜伤心至此,俱都不敢吭声,只个个深埋着头,便是呜咽声亦是压在喉间不敢发出。
华茜身后,冷玫沉默,平日里冷然无情的双眼亦是浸满泪水。
羽惜看了一眼勉强忍住眼泪的冷玫,走到华茜身侧,伸手轻轻将她扶了起来,低声道:“茜姐——”
“惜,这不是真的……”被羽惜这么一扶,华茜心中的某个点像是被戳破,让她开始发出哭声,“短短七日……仅七日……竟然就这么阴阳相隔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羽惜眉头一锁,他并未回答华茜的问题,只说了一声:“我去找梁少爷讨个说法。”
华茜闭上眼,两道泪痕划过她美丽的脸颊,嘴唇颤抖着,她陷入痛失杨凤艾的痛苦中,羽惜所言,她并未听进半个字。
羽惜眼中闪过一瞬担忧,他挪开目光,稍稍偏过头,便看到了就跪在不远处哭泣不止的梁暮严。他走过去,就站在他身侧,居高临下的看着,问道:“梁少爷,能问你点问题吗?”
梁暮严见是羽惜,不敢怠慢,连忙擦了眼泪站起来。他知道,羽惜要问的,多半是和杨凤艾有关的事。
果不其然,羽惜开门见山,问他:“我问你,小公主她是怎么死的?”
梁暮严一愣,万没想到羽惜上来就问缘由。对于杨凤艾的死,他脑袋亦是一阵混沌,只摇了两下头,道:“这……小生不知……小生见到娘子时,娘子已经——”
他说到这,悲从中来,又要忍不住抬手拭泪,却被羽惜猛地抓住胸前衣襟。
羽惜瞪大双目,脸凑近了梁暮严,牙关紧咬,声音有些低,道:“身为小公主夫君,自己娘子出事,你竟不知缘由!混帐东西!人死在你梁家,不查出真相,等着给小公主陪葬吧!”
梁暮严被羽惜恶狠的话语震住,且他本就理亏,自是无话可说。刚丧妻的他,低垂着眼睑,尽显落寞。
见他如此,羽惜更是怒中火烧。他抓着梁暮严衣襟的手紧了紧,两眼微眯,问道:“你这个草包,除了哭,你还能干点别的有用的事情吗?小公主突然就这么走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事出反常必有妖,难道你都没想过去调查你妻子的死因吗!”
感受到羽惜身上的杀意和怒气,梁暮严脸色发白,连连点头,道:“有、有有的……小鹂她……她捡了一只野狗回来,娘子死的时候……那……那只……那只狗也死——”
“我呸!拿小公主和一只狗来说事,你把小公主看成什么了?不想活了吗?”羽惜大怒,忍不住一口唾沫吐在梁暮严的脸上,“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线索了?”
梁暮严吓得五官都变得有些扭曲,使劲摇头,道:“没……没……没有了……小生……小生让小鹂……把房间里里外外都……都搜了个遍,也没……没看到有什么……什么……奇怪的东西……”
羽惜被他说的话给逗出一声冷笑,他嘴角一勾,手上用力,将梁暮严当作无用的垃圾一般扔了出去,似笑非笑地骂:“呵,梁少爷可真厉害,让一个及笄的小丫头来调查?哈哈,真是异想天开,可笑之至——算了,毕竟是个呆子世家,要靠你们调查出什么,猪都能爬树了!”
梁暮严慌忙整理着自己被弄乱的丧服,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羽惜不管他,回到华茜所在的地方,此时华茜情绪稍显稳定,上身挺直,跪坐在地上,面对着杨凤艾的灵柩,一言不发。
羽惜走到她近前,问道:“茜姐,好些了吗?”
华茜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问了一句:“你适才……做什么去了?”
羽惜双臂抱胸,气不打一处来地道:“小公主这死也太蹊跷了,我觉得奇怪,想问问梁少爷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线索,哪知道那书呆子真是半点都不可靠!气死我了。”
华茜微低着头,想着七天前她和杨凤艾的对话,加之此前林远智携慕容和叛逃一事,她思索了片刻,道:“或许……小公主终究无法接受靖的离开,便……轻生了,也不是不可能……”
羽惜叹了一口长气,耸了耸肩,眼中忽的闪过寒芒,道:“如果是那样,那杀死小公主的‘凶手’,可就是慕容家了!他们慕容家罪加一等,我们更多了理由去杀了他们。”
待华茜站起,羽惜也同冷玫一起扶着她。他看着华茜,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三少爷那边……茜姐准备何时告诉他小公主的事?”
他说这话时,故意抬高了声音,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梁家的人听了,脸色发白几许,目光躲闪,连看华茜三人一眼亦是不敢。
华茜摇了两下头,闭着眼,道:“阿绪如今病情刚平定下来,若告诉他,怕是会极大影响他的恢复。”
羽惜皱眉,道:“可瞒得过初一,瞒得过十五吗?三少爷迟早都会知道的。要是不告诉三少爷,而让三少爷后来才知道,那他肯定——”
“我是以友之身,为他考虑。”华茜睁开眼,目光平静,却又带着一些威压,震得羽惜有些哑口无言,“我的确是在骗他,可我也是为了他身体着想。阿绪他会体谅我的。”
羽惜沉默片刻,便也同意了华茜的决定。“……唉,咱们三少爷也是可怜人。”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华茜眼里闪过一丝哀伤,两手手臂稍稍一动,示意二人暂且放开她的双臂。
她带着二人走近了梁暮严,梁暮严立马站起,头低垂着,道了一声:“华、华家主……”
“梁少爷。”华茜刚一开口,双目便描了一圈红色,“择日你我一同,将小公主厚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