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庆阳心中好似中了一箭,钝钝地痛,他咬着牙,终于忍下情绪,喝道:“擂鼓!偏 将以上,中军帐集合,三通鼓不到,军法处置!”
咚!咚!咚!鼓声沉重地响起,营地里顿时就沸腾了起来,无数士兵冲出了帐篷来, 兴奋至极,他们用最快的速度穿好皮甲,配好武器。骑兵拉着战马飞奔,跑得比自己的马 还快。步兵迅速列队,整理着弓箭和刀枪。
只有辅兵没有事情,太长距离的奔驰让他们丢掉了所有重型军械,如今他们手中连一
部投石车、一张弩床车都没有了,只能作为后备使用,但是他们仍然一个个握紧拳头,整 装待命,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便是让他们就这么赤手空拳冲上去,他们也绝不会退缩。
擂鼓吹号!终于——要战斗了!
嚓嚓的声音响成一片,一个一个的军官飞快地冲到了大营来,将官穿的本应是马靴, 但是经过了长途奔袭,还有靴子的也仅剩少数,大部分人都和士兵一样是布鞋了。
尽管是紧急的召唤,但这些军官里没有一个神色狼狈,相反,每个人的眼睛都亮晶晶 的,写满了兴奋!
霍庆阳环顾四周,终于开口:“今日接到旨意,由我西北军主攻,要求十日内和敌军 决战!”
“十日?”众将面面相觑,全都愣住了。 “元帅!”副将方克敌站出来,大声道,“十日内太急了!像京都那样的坚城,几个
月攻不下来也毫不稀奇,我们刚到江州,没有粮草接济,也没有弓箭补给,更是连个攻城 最基本的弩车撞木也没有,怎么可能十日之内攻破京都?”
连胡久利都皱起眉头:“攻城就攻城,但是十日内根本不可能,参军怎么会下这样的 命令?这他妈准是十六卫军那个孙子撺弄的!”
“你胡说什么?”霍庆阳大喝了一声,胡久利吓了一跳,不言语了。
霍庆阳狠狠瞪了他一眼,才转过头,道:“你们没有听清楚,我说旨意要求十日内与 敌人决战,并不是要十日内攻破京都!”
“不攻破京都,上哪儿找人决战?”一个副将大声道,“这里外里,还不是让我们十 日内攻下京都吗?”
“我们刚刚到江州,连京都附近的地形还没有摸清楚,一点重型器械都没有,要攻 城,至少也要制造些弩车吧?十日内破城?怎么可能?”
“你们说的这些,我们知道,陛下多年征战,她岂会不知?”霍庆阳沉声道,“既然 下达了这样的旨意,就是有这样的必要!我自然知道与敌人决战有多危险,围城缓攻安全 得多,我也可以去请求陛下放宽时日,让你们能一点点围、一点点打!但是你们可知,济 州现在有三百万难民,而济州现存的粮食只够吃十天的!十日之内若能打开京都通道, 就不会有人饿死,每拖延一天,就会死无数的人!你们嘴里吃着精细米面,想想就在京 都另一边,每天都有人眼睁睁饿死,能咽下去吗!”他拍了一下帅案,道,“你们要是 没有把握,我就向陛下请旨,说我们西北军难堪主攻重责,请她收回成命,改由十六卫军 主攻好了!”
这话说得满营军官都炸开了锅,一个个脸红耳赤,甚至有些杀气腾腾。 “元帅!”一个副将大声道,“杀敌我们自然愿意,只是我们现在情况并不太好,粮
食箭支虽然没有问题了,可没有大点的攻城器械,这京都可不是光靠意愿就能攻下的。” “你们说得对。”霍庆阳道,“京都的城池有多坚固,我十分清楚,我们即便是有攻
城器械,几个月内也不可能打下城池,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将敌军诱出野战!” “野战?”营中立即又炸了开来。 “野战!”霍庆阳挥了挥手,“派出先锋带着少量人马,将敌人诱出京都,在郊外设
伏,与敌人野战!十日之内打败敌军主力,你们有信心吗?”
“好!”胡久利跳了起来,“只要那帮孙子不再跑了,站在原地,老子第一个上 去打!”
憋了许久的西北军将领摩拳擦掌,好几个人都高声叫起来:“我们愿意打!” 一片嘈杂请战声中,西北军的大营军需官却高声叫道:“元帅,不能野战!”
这个军需官年纪比霍庆阳还大了不少,是定远军中出来的老人儿,霍庆阳十分得力的 助手。不管是昔日定远军缺粮,还是这次他们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从西北赶到京都,这 个军需官上下筹划,左右填补,起了非常大的作用。十六卫军留下补给的时候,他接收 粮食,受的气是最多的,但是他却一直压制别的士兵,没有闹事。霍庆阳一直对他十分尊 重,听他开口,便放低了声音:“请说。”
军需官脸色不好,道:“元帅,一个多月前,我们士兵的口粮只有五成,每天只能吃 半饱,为了让肠胃适应,所以我现在并没有彻底放开供应,只发放六成。十天时间,正好 是我打算逐渐恢复士兵正常口粮的时间。可以说现在我们的士兵还处于半饥半饱的状态, 您就让他们去杀敌吗?是,粮食是有了,可是一下子放开供应,反而会消耗士兵的身体! 好吧,我们的士兵可以忍着饥饿上前线,以前我们不是没有这样做过!可您要野战!野 战!和西瞻人野战,那是要拼骑兵的!他们有多少骑兵?三万多!我们呢?我们只有一万 匹马!战士们还能咬牙忍饿,马匹却是不行的!这一个月都没有喂上,我们的马都没有力 气了!现在要打仗,大概只有五千匹战马能用!就是说我们只能上五千骑兵!我们拿什么 和敌人去野战?”他转身狠狠看着胡久利等几个叫嚣着要上阵的将士,喝道:“你们现在 要战,就是对士兵的生命不负责!谁赞成野战就让谁去战,不要连累别人!”
“诸位将军。”王庶突然转身,面向大伙,弯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众将脸色都变了,他们每个人都知道他的身份,虽然已经将他当作兄弟,却不敢受他 的礼,纷纷闪避。
王庶抬起头来,脸色平静:“诸位将军,我赞成野战。” 军需官愣了一下,咬着牙道:“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王庶身子挺直,道:“只因为十六卫军在南边,我们在西北!只因为敌人势如猛虎, 和他们作战九死一生!”
“什么意思?”军需官忍着气看着他。 “只因为大苑还有九个富饶的州府在南部!因为我们和西瞻军打过硬战,知道他们有
多强!”王庶道,“和他们打野战,那必然十分艰苦,但如果我们不承担巨大风险,便要 将风险转移给十六卫军。而十六卫军一旦守不住,西瞻军就将冲进南方,那么敌军必然杀 入大苑南部九州,首当其冲的便是济州三百万难民……从青州到益州这一路的惨况,就会 在南部九州重新上演!到那时,先不说敌人还会不会上当,大苑也没有第二个都城可以诱 敌了!”
“诸位将军,”王庶正色道,“我只问一句——将南方九州同胞交予十六卫军去保 护,你们信得过吗?”
说到这里,人人都眼睛发红。大苑西北被西瞻军风一般掠过之后是什么样子,他们 跟在后面看个清清楚楚,若让这种惨况在南部九州重演,他们就连正面野战的机会也没 有了!
“王庶的话大家都听明白了吧?”霍庆阳打量着帐中诸将,人人都安静下来,凝视着 他这个主帅,人人脸上都是决然的表情。
“我们不能给敌人机会发现南方的破绽,”霍庆阳道,“所以必须尽量将敌人的注意 力吸引到西北方。野战并非对我军全无好处,大家别忘了我们苑军最强的是什么!”
“军阵!”他大声说,“我会派出一支先锋队伍,全用骑兵,将敌人引入我们的阵 中!众将听令!”
所有的将领立刻就绷直了身子,人人表情都十分坚定。 “骑兵第二队在前,由方克敌率领,我给你五千匹马,等待接应诱敌前锋。前锋只配
备一个五百人的马队,其余都是步兵,速度较弱。你们要近距离接应,等前锋军骑兵溃 败,你们就接应作战,且战且退,将他们引到步兵大队中。你们须和前锋军一起死战不 退,做出你们就已经是前锋军所设伏兵的样子,一定要坚持到敌军信了,才能后撤!你们 的马都是没有喂上饲料、体力不足的马,不能指望和敌军拼速度,你们的主要目的不是逃 走,要一步一战,也没有必要速度太快,为了不让敌军怀疑,大队人马会埋伏在八十里之 外,你们和前锋军要坚持走完这段距离,一定要坚持,明白吗?”
“是!”方克敌响亮地答应了一声,神色凝重,可以想象,这八十里路必然步步 流血。
“步兵三个中队合并成一个大队,由本帅统领,列阵等候。原来三个中队的副将等会 儿留下来,我单独和你们下达布阵任务。”
“遵令!”三个副将一齐答应。 “骑兵第三队和辅兵营,由胡久利率领,最好的马给你们,你们的任务最重要,你们
一旁埋伏,等敌人和前锋营交战的时候,你们一定要迅速包抄,挡住敌人的后路,先锋队 步兵会尽力为你们拖延时间,直到我们形成合围!我把最好的马都给了你,能不能野战的 关键在于你,你可不能让我们失望!”
“是!”胡久利大声答应,“元帅!要是跑不过敌人,我就提着脑袋来见你!” “好!此战必定艰苦,你们回去,安抚一下士兵吧!” “谁去做这个引诱敌军的先锋?”方克敌忍不住问道。
前锋只有五百匹马,人数也不多,又要诱敌,又要和他的骑兵二队一起血战,最后 还要死死拖住敌军,等胡久利包抄断后。整个任务中最危险的便是这个前锋,要由什么 人担任?
“九殿下!”霍庆阳站了起来,拱手施礼,众将都骇然望着二人。王庶也郑重抱拳:“元帅!”
“前锋军就交给你了!” “是!”王庶郑重答应了一声。
“元帅!这……”方克敌不由叫了起来,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咬咬牙道, “元帅,请让末将做这个先锋吧!”
胡久利等人浑然不明,方克敌已经想出其中关节,看着霍庆阳大声道。
霍庆阳还没有开口,王庶已经上前一步,道:“方将军!我以苑姓子孙的身份,吸引 敌军出城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你去却是不行的。”
“王庶,可是……”
“我必须去。”王庶微笑道,“有旨,我可以恢复本名,方将军,你要叫我苑宁 瀣了。”
即将出兵的那个晚上,一声声叹息般的闷雷响了整夜,浓墨一般的黑云越压越低,越 来越近,似乎只要站在地上轻轻一跃,就能跃上那云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