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回城之后,长春门又一次紧紧关闭,城头弓箭戒备森严,防守得非常严密。
没过多久,苑军前锋又一次赶回城门一里半处,开始骂阵。这些苑军气喘吁吁,灰头 土脸,显然是跟着骑兵一路跑回来的。他们好半天才喘过气来,越骂越难听,声音也越骂 越洪亮,极力想激怒敌人出城野战。
这下诱敌之举就昭然若揭了,西瞻人就是白痴也明白城外必有埋伏,于是任由苑军从 天上骂到地上,从上古骂到今日,只管紧守城头,闭门不出。
瞭望楼上的士兵视力再好,隔着一里半的距离也无法看清楚人的容貌。他只看到 “苑”字将旗和旗下穿着一模一样亮银盔甲手持长枪的小人,便回去报告带兵之人还是大 苑亲王苑宁瀣,殊不知那人只是一个身材和王庶接近的亲兵而已。
而王庶此刻带着二十个人,正策马奔驰在京都东郊的东苑皇家猎场之中。他可不是想 重温一番以往郊游狩猎的滋味,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刚刚发生的事情还在二十个亲兵脑海中翻腾,王庶将他们叫到面前,道:“我要带大 家去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我们或许并无伤损,也很有可能,一个也不能活下来。”
他自怀中拿出一方四边形的金印:“我身边除了这方亲王印鉴,就别无长物了。”王 庶看了看金印,唇边露出一丝苦笑,金印底部是平的,一个字也没有,他原来的亲王玉 印已经在流放的时候被收走,现在的这个,是新做的,随着圣旨一起过来送给王庶的。王 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事情再紧急,有时间制作金印,就不会没有时间在上面浇铸几个 字。很有可能,许诺他恢复亲王身份,不过是诱使他舍命的诱饵,朝廷根本没计算他活着 的可能,也或者是怕他还有什么隐藏势力,会用印文做些什么不轨之事。不过这一切都不 重要了,王庶心中淡淡微笑,十七还是小看了他。
“此物是纯金所制,我们大家一起看着,将它埋进土里。弟兄如能活着出城,就找个 金匠,将它熔化分了吧!这上面的宝石珍珠都是很稀有之物,市面罕见,大家可以留着传 家,不到十分稳妥不要卖掉,否则怕给你们引来灾祸。”
亲兵们纷纷发出骚动,一人道:“殿下,你有何吩咐就直说吧,我们这些兄弟无论做 什么都不会皱一皱眉头,用不着这个!”
王庶摇摇头:“兄弟们有的有妻儿家小,有的有父母双亲,谁能毫无牵挂?这些钱 不是给你们花的,一会儿大家每个人将自己心中放不下的人写在纸上,一同埋入土中, 我们若是全数战死也就不必说了,若是有人幸存,”他温和地看着大家,“就请幸存的 兄弟拿着这些钱财,对照纸上所写,替兄弟们照顾妻儿父母,如此,我等此去也就无牵无 挂了。”
此言一出,顿时所有人都沉默了,终于一个个走上来,在纸上写着一个个人名。这中 间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他们至亲之人,每个人脸上都极度肃穆,有两个年轻些的士兵眼圈 已经发红,却没有一个让眼泪真的滴下来。
王庶看着这个场景,心中又是酸楚又是骄傲,至此无话可说,只能一往无前。
最后一个人也放下笔,走回队列,金印和写了字的纸一并被放入铁匣,埋于地下。 二十个人都默默望着土坑被填平的地方,几个字写完,他们似乎就有了一点变化。
“现在,我可以和大家说明白了。”王庶沉声道,“我有一点依据,怀疑城中西贼出 了某些问题,实力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般,但是我没有足够的把握。皇宫中有一条密道直 通城外,通道口便位于城外东苑猎场,我今天就要带着大家,从密道进入皇宫,去京都城 一探究竟。此去凶险程度,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了。”
所有人都静静地望着王庶,眼中并没有畏惧。 “多余的话也不必多说。”王庶道,“有一件事一定要谨记!如果你们活下来,今天
我带你们走的路,你们绝对不能和任何人说!包括你们最亲的亲人,也绝对不能说!连你 们自己也必须要忘掉,否则将来无论哪个帝王执政,都不会放过你们!”
这番话若是之前说出来,必定引起喧哗,可是现在说出,二十个人全都静静地听着, 然后齐齐答应,竟然没有一丝犹豫。
王庶心头一热,忍住冲到眼眶的泪意,坚定地道:“出发!”
皇宫密道,那是大苑第一机密。只有历代帝王登基为帝后,密读先祖庭训的时候方能 知晓。但是九皇子的生母德妃司徒慧是个极具野心之人,她为了让儿子登上皇位,不知做 了多少努力,任何一点可能性也不放弃。这封绝密的庭训历代皇帝登基当晚都要屏退左右 独自研读,其中定然有秘密,司徒慧竟然冒着巨大风险将此物偷出,观看了其中内容。
要说司徒慧也算女中枭雄,宁后的家世或者杨妃的宠幸,二者若能让她得其一,九皇
子当皇帝的概率都会极大。只可惜她既没有可以依仗的显赫家世,景帝也并不过分宠爱 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眼看有了成功希望,她的儿子已经到了必须出京就藩的年龄, 她只得让儿子离开权力中心,去做一个藩王。
就是在那时,她将这条密道告诉了儿子。司徒慧从来没有放弃自己毕生的理想,儿子 出京只是暂时的,她确信自己要是在京中继续活动,太和殿那张宝座,迟早要为她的儿子 让出。
九皇子看不起太子,却不代表他有杀兄弑弟的想法,他将这个秘密埋于心底,不打算 付诸行动。因为那条密道窄小多弯、曲折难行,只适合城中人出逃,并不适合大军进入。 所以上一次他率军勤王的时候没办法利用,这一次却要用上了。
黄昏时分,晚霞将天幕笼上一层暗沉的红光,如同血渍。
大苑皇城中一口古井泛出一层波涛,这口井很深,从井上看下面一片黑暗,就在这片 黑暗中,紧靠井边露出一个头来。
这是偏将李显尧。原本王庶是要做第一个探路之人,但二十个亲兵皆极力拦阻,王庶 知道这不是客气的时候,若是被发现,他就算不出去,也难有幸理。却不过士兵们的盛 情,也就由他们了。
李显尧从水中出来,先大口呼吸两口空气。这个密道当真隐秘非常,密道的出口竟然 在水中三尺,密道的另一端也有一小段也在水中,要屏息爬行方能通过。不说给他听,估 计就是让他下井去找,他也找不到密道在哪里。
他升出水面,按照王庶所说四面摸着井壁。四壁一片平整,只有用力去按,才能发现 软硬有别,他抠去软绵绵的青苔,终于露出能攀爬的凹洞来。
他紧贴井壁,无声无息地往上爬,直到爬出井口,也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四周打量一 下,想必西瞻士兵不耐烦伺候植物,一些不耐旱的花草树木都已经枯死,也不修剪,就让 这些枯枝败叶插在地里,琉璃瓦罩顶的建筑倒是比比皆是,但全都四敞大开,空无一人, 显得此处不像皇宫,倒有点像破败的庙宇。
这一点也不奇怪,西瞻军一共才只有四万人,进驻在能住下一百五十万人口的京都 城,光是军营都住不满,皇宫之中能有多少人在?何况密道出口,在皇宫中也是顶偏僻的 地方,自然毫无人迹。
李显尧又小心观察片刻,见确实没有危险,才拉动手中细绳,通知密道那头兄弟可以 下水了。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二十个士兵和王庶都爬上了井口。王庶并没有停留,留下一个人 收拾他们留在井边的水渍,其余人便弯腰潜行,隐藏在一个宫殿的拐角。
这口井是后宫侍卫房专用的,这条密道的设计者考虑得很周到,密道是给皇帝迫不得
已时逃命用的,不是给万一知情的刺客潜伏宫中刺杀皇帝用的。所以入口设在侍卫聚集的 地点,而不是设置在更方便的皇帝寝宫附近,大内侍卫值夜都要严格记档,他们不像杂役 房宫人处等地人多且驳杂,这里每个人彼此都十分熟悉,绝不可能从外面混进一个生面孔 还没有人知道,何况从密道进入,出井后这个人必定一身湿透,更没有办法隐藏,一旦被 发现,周围都是武功高强的大内侍卫,恐怕很难逃脱。
而宫内的皇帝如果要用密道,必然是出了极大变故的时候,他自然可以从容支开侍 卫,下井玩一次漂亮的人间蒸发。叛逆就算将皇宫掘地三尺,怕也无法找到皇帝。
且说王庶等人一步一个脚印,一直到走出后宫小门,拐到后花园范围,仍然一个敌人 也没有遇到,让他们白白提心吊胆了一场。
自从出京就藩之后,这是王庶第一次重新踏入皇宫,和设想的不一样,他现在心中竟 然没有一丝激动,只有坚定的信念和目标。只要想想就能明白,如此的沉稳要靠什么样的 阅历来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