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凡穿着皮甲,满腹心事地向中军帐走去。武本善今晚巡营,他没有事便一起作 陪,两人路过东营门的时候,看见花笺和老太监姚有德正在和营门士兵冲撞。
姚有德声色俱厉地喝骂,说是奉了陛下旨意要出营,士兵们见他没有通行令牌,任他 怎么说也不肯放行。
武本善预备上前呵斥士兵两句,放花笺走。在他看来,花笺说陛下有事让她外出,那 有什么可怀疑的?何况出行令牌实际上就是花笺在管理,他手下裨将也曾拿了自己的批示 去花笺那里领取过。花笺要出门根本谁也不用请示,自己拿一个就是了,根本没有说谎的 必要。她说忘记了就是忘记了,灯下黑,偏生自己手边的东西会忘了拿,这是常有的事。
不过林逸凡却心中一动,他在一旁看着,花笺嘴上虽然也说得凶,但她脸色惨白,眼 神闪烁,看着不像生气,倒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虽然他也绝不相信花笺会出什么问题,但 出于谨慎,他还是拦住武本善,命人继续盘查,自己快快向中帐走去,预备问问清楚,看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变故发生。
离中帐还有十丈,他就被两个侍卫拦住,其中一人脸色尴尬,道:“林将军,你现在 不方便过去,有什么事明儿再来吧。”
林逸凡看见帐中微微有一点烛光,于是温声道:“我就问陛下一句话,陛下已经睡 了吗?”
一个侍卫干咳一声,让开身子道:“林将军,你上前五丈,不要再靠近了,听听 就……知道了。”
林逸凡心中奇怪,凝神细听,他走上前几步,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再走几步,除了 草中秋虫,还是没有什么声音。他疑惑转头,正想问身边故意离他几步远的侍卫,到底有 什么声音,却突然间,便听见一声轻轻的笑。虽然只是一声短短的轻笑,但这个笑声简直 娇媚入骨,听得人身子一热,心神一荡。
这一笑之后又是许久没有声音,然后微微的喘息声突然传来,这等压抑着的喘息,似 有若无,断断续续,听得人心都几乎和着呼吸一起跳了。然后是青瞳压低了的声音传来: “如意,向上面一点儿。”
一声轻轻的答应,像是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婉转娇声,带着点呻吟的意味。
无论男女,林逸凡这辈子就没从谁的口里听到过这样的声音,单单一个含糊的音节, 已经销魂夺骨,让人无法自持。
林逸凡猛然停下脚步,用眼神询问那个侍卫,那侍卫尴尬点头,吞吞吐吐道:“如意 郎从下午就没出中帐。”
两人不敢再往前走,林逸凡脸红耳赤,慢慢退到十丈开外。在这个距离,除非高声喊 叫,否则是听不见了,但是一队侍卫个个凝神侧耳,在心中幻想着还能听到那般销魂蚀骨 的轻吟低唱。
林逸凡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由想起早逝的少将军周远征来,不过他心中也明白,周远 征死了好几年了,这么也算不上尸骨未寒。即便是守寡到现在,也早就够了再嫁的年头, 何况青瞳实际上已经再嫁了一次,和少将军已经没有关系了。
然而定远军将士对青瞳的爱戴和忠诚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她和周家的关系,青瞳一天还 是独身,在他们的心中,她就一天还是昔日军中那个指挥若定的少将军夫人。如今这一声 呻吟,却将最后这一点关系也斩断了,林逸凡觉得自己心中像是破了一个洞,空落落的。
他回转营门,武本善已经急得够呛,一见他立即上前:“怎么样了?花笺都急了,几 乎想硬冲,我躲得及时,要不差点被她看见。”
林逸凡落寞地道:“没有变故,陛下那边正常得很,花笺应该没有问题,放行吧。” 武本善松了一口气,又埋怨道:“兄弟也就是你的事多,我就说,就算你出问题,花
笺也不会出问题,你担心个什么?”
他这边暗中做了个手势,营门口士兵收到信号,也松了一口气,开营门放了花笺和姚 有德出门。
武本善在暗处看着这二人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没入夜色中,心中奇怪:“老林, 你说什么事非得三更半夜去办?花笺和姚公公,一个老人一个女子,就是跌一下也受不 了啊!”
林逸凡摇摇头:“我不知道,陛下做事,还要事先和你商量不成?”
武本善默然一下,也叹了口气:“陛下最近……唉!也真是不怎么和我们这些兄弟亲 近了,整日里就是和那个赵如意在一起,前些天,突然凿开梁河,连招呼也没有和我们打 一个,就用十六卫军那帮将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不闻了,实际上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青瞳了,有什么命令 都是花笺传信。青瞳每天倒也出门一次,却都是坐在车轿中,垂着面纱前行。
大苑女子出行是有不少喜欢戴面纱的,但青瞳却没有这个习惯,一向是直面对人,她 最近经常戴上面纱,武本善总觉得看着有些别扭。而且他有事要求见的时候,青瞳也总是 隔着帘子和他说话,语气也客客气气,再不像以前那么随便。
他没有林逸凡那么细致敏感,却也渐渐感到,参军开始有意和他们这些老人疏远了。 书上关于这种事说得很多,哪一任帝王打下江山之后,都要着重处理以前立下太多战功的 亲信,这样政局才能稳固。
武本善觉得自己已经很小心注意了,但他是景帝亲封、国公加平章政事的官衔,现在 大苑军中论军职数他最大,回头站朝堂的时候,副帅霍庆阳还要站在他的下首,和他攀得 上关系的将领也多如牛毛,是不是陛下要整顿军务,要从他这里开始呢?
他已经怀疑到青瞳要拿他来杀鸡儆猴,却也没有怀疑这个青瞳会是假的。
首先是因为,在军中将主帅劫走,这几乎是不可想象之事,压根没有人想过这种可 能。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花笺全力配合,对赵如意,也许有人怀疑,但是对花笺,却没 有人怀疑。
利用大家对花笺的信任和赵如意将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的绝技,谁也没有料到每日里 蒙着面纱出入的皇帝竟然是个假的。
这还是营中,大家生活在一起,一切从简,如果在宫中,规矩数不胜数,有他们两人 合作,再有足够的时间找一个更相像的傀儡,恐怕就是想瞒几年都能瞒得过去。
中帐里,阿如僵硬地躺在床上,看着赵如意的手在他自己身上抚过,喉咙里便溢出一 连串的呻吟声,间或短促的呜咽喘息。帐外脚步声渐行渐远,林逸凡走了,赵如意仍然没 有停下,他双手摸过自己的肩头,发出一声带着满足的叹息,像是有一个人正在抱着他。
此刻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媚态横生,偏偏那一双眼,却冷淡清冽得让人害怕。
表演完了,赵如意很慢很慢地放下双手,似乎还有些流连那份温暖。冷不防一转眼, 见阿如正望着他,赵如意先是与她凝视,看得她惊惶不已之时,突然嘴角一勾,眉眼渐渐
展开,慢慢笑了。
他笑起来就再无一点邪气,随着他一点点翘起嘴角,如同花儿一点点绽开花瓣,渐至 如同百花齐放,春色铺满天地。别人笑只能让你看到,可他的笑容里似乎带着花儿的芬芳 气息,带着琴弦的韵致。不但能让你看到他在笑,也能闻到他在笑,也能听到他在笑,也 能感觉到他在笑。活色生香,定然便是这个意思了吧。
阿如一时只觉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了,全是赵如意那个说不出有多么好看的笑容,竟不 自觉也冲他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