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亮了,那个大眼睛的裨将者库在军营中睡得好不香甜,多日奔波,这才是他
第一次在房子里睡觉。 “对正!醒醒!醒醒!”一个人使劲摇他胳膊。
者库睁开硕大的眼睛,发现天色才刚刚发亮,不由恼火道:“你他娘的折腾什么?我 好不容易才睡一个囫囵觉,王妃亲自说的,让我们都好好睡一觉,这才什么时候,就叫你 给我晃荡醒了!滚!到我守城的时候我再起来!”
摇他的小兵小声道:“对正,夜里巡逻的兄弟换班回来,说见到王妃还站在城头上一 动不动的,就那么呆呆望着城下,又没有敌人来,她就那么站着有什么用处?你和她亲近 些,要不你去劝劝吧。”
“她没睡?她叫我们去睡,我还以为她早就去睡了呢?我们王爷的这个女人也是邪 门!心里想的什么,没一个人猜得出来!”
他穿好衣服,在寒冷的晨雾中哆哆嗦嗦上了城头,远远一见青瞳,顿时吓了一跳,心 里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只见青瞳站在袅袅的雾气里,孤零零的就像一缕幽魂。她的发丝蒙了一层晨霜,看起 来银丝闪烁,就像是头发都白了。那种疲惫不堪、心力交瘁的样子,便是他这个粗人也觉 得她即将支撑不住了。
“你你……你这是咋了?”者库心中一急,早忘了她的身份,径直上前扯住了她的 胳膊。
“拔密扑怎么还不来攻城?”青瞳转过身来,颤声问道。 “攻城?这个……”者库挠挠头,他哪里知道拔密扑为什么不攻城? 忽然他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可贺敦部落离这里还有一天路程呢,没有点齐人马,他怎么能攻城?” “就算人手不够攻城,至少也应该先围城,不能让我们跑了。” “这……围城?围城可能也还没来得及吧。”者库四下看看,随口道。 “我也知道,我知道该往好处想,可是我总是忍不住。”青瞳的声音很瘆人,“我有
很大把握,他得到了报信,就不敢杀了他,没有攻下城池之前,不敢杀了他。只要这座城 被人包围,就是说他还没有死!可是……要是拔密扑气疯了,抓到他直接就杀了呢?要是 拔密扑根本没有来得及收到我的信呢?……”她缓缓转过头来,者库吓得退了一步。她的 双眼闪着异样的火苗,看着带着一点狂意:“你说……他这一夜怎么样了?他是还活着, 还是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他会不会已经被分成几块?会不会已经被万马踏成肉糜?”
者库不自觉哆嗦起来:“我我我不知道,啊,不!我是说不会,肯定不会!那个…… 王爷吉人天相,您别说得那么吓人!”
“吉人……天相?”青瞳嘴角咧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能算得上吉人?
便在这时,一个西瞻士兵快步跑上城头,看见者库,立时叫道:“对正!不好了!我 们被马匪包围了!”
者库一下子跳了起来,喜道:“您听见没有?太好了!我们被马匪包围了!” 战斗在中午时分打响。
中原人的守城之法是长年生活在草原上的可贺敦人想都没有想过的。
弹丸般大小的城池,本以为拉开架势,一个猛冲就能攻下来的小城,却已经整整坚守 了五天还纹丝不动,不但如此,被这座小城吞噬的生命已经超过两千。
摆开阵势之后,最先遭遇的便是远距离一阵轮射,马匪们的箭术一样高超,但是守城 人趴在箭楼上,居高临下,他们的箭可以射中马匪,马匪的箭却无法伤到他们。
离近了之后,地面又被挖得坑坑洼洼,让骑兵不能尽情跑马,再临近,十几重木头枝 枝杈杈立在地上,如同无数的鹿角。推不开也跳不过,而骑兵只要在这里一慢下来,上面 立即就是一阵轮射。
更可怕的是,攻城要紧的时候,城头上便会下来滚木和巨大的石块,强壮的骏马挨上 一块石头,也要被砸塌了脊梁。
特别可怕的是一种形状奇怪的绞车,这绞车是各城门都有一个,卡在墙头,车上用铁 链子系着一根粗大的圆木,那是拆了城中库房的梁木做成的,青瞳还命人在圆木上钉满尖 尖的木头楔子,就像马匪手中那种铁棒放大了的样子。
等城门下聚集的马匪多了,那绞车便由两个士兵操纵着向下一抛,一片惨叫声过后, 下面必定是红红白白的一片,等摇着绞索将圆木绞起来,上面必定带着些血肉回来,然后 再转好铁链子,等着给城下“马匪”下一次当头棒喝。
有那么一次,“马匪”们派出了一支行动特别利落的分队,在大量箭支的掩护下,他 们成功地越过了拒马,躲过了礌石,一个个搭在一起,几下就翻上城头,跳入城中。
外面的人顿时精神大振,等着同伴从里面替他们打开城门,谁知等来等去,只听见里 面一声声惨叫传来,再也没有丝毫消息。
原来城门里面已经被人用泥沙填实堵满,看过去如同小山,丝毫也不能撼动,这些人 孤军深入,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外援,很快便全被蓄势待发的西瞻士兵杀个干净。
但是“马匪”人数却越来越多,将小城围了个严严实实,实在看不出希望,几天过 去,西瞻士兵还好,但是城中原本只是百姓的牧人却越来越畏惧,没有上战场的女人和孩 子眼中也都渐渐写上绝望。
到了第五天,大概拔密扑真的急了,将兵力一下子增加到近一万。草原上的俟斤们都 知道马匪人数不过几千,这已经是冒着很大的风险了。
这夜是乌野轮换休息,他刚刚睡熟,便听见一阵超乎寻常的喊杀之声。乌野不放心,
匆匆跑到墙垛前,刚刚扶住城墙向下看,一支利箭就嗖的一声贴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箭 尾嗡嗡直颤,把他惊出一身冷汗。
草原人个个善于骑射,被敌人冲得太近,已经有箭支能射上来了,好在城墙虽然矮, 却是仰射,如果箭支不能直接射中敌人,就会反弹回来伤了自己人。吃过几次亏之后,除 了对自己臂力特别有自信的那寥寥几个人以外,其余人并不敢胡乱射箭了。但是“马匪” 人数实在多,百人中有一个射箭的好手,对守军的伤害就不能小觑,越来越多的人惨叫着 倒了下来。
乌野在城头奔走,指挥守城的士兵往来支援。然而眼见下面黑压压的,人越来越多, 四面八方都有人扔上套索,顺着城头攀爬,形势十分危殆,破城只在眨眼之间了。
一个牧民肚子上中了一箭,他的兄弟在一旁扶着他退了下来,正遇上乌野,那牧民 远远看见乌野,叫道:“将军!草原大神抛弃我们了!恶魔越来越多,我们快要顶不 住了!”
乌野嗓子都叫得嘶哑了,却还是安慰道:“大家再坚持一下,要让恶魔冲破了城池, 我们就都没命了,大家再坚持一下。”
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士兵急急跑过来,叫道:“将军,东边城门有人冲上来了!你快 带人过去支援!”
那牧民的兄弟也听到了,脸上露出惊骇之色,突然他死命拽着中箭人的手臂,将他半 托半抱夹在手中,口中叫道:“恶魔来了!哥啊,我们快逃吧!恶魔来了!”
乌野已经跑出几步,闻言回头厉声喝道:“站住!一个人也不许走!”那人却像是没 有听见一样,声音如同哭号:“恶魔来了!快走!恶魔来了!快走!”他胡乱去推城头的 守兵,像是准备从城头上跳下去。
乌野牙齿一咬,嗖的一箭射出,血花飞溅!这兄弟两个的身子被钉在一起。四周一下 子变得极度安静,乌野厉叫一声:“再有妄图逃亡者,处死!”说罢再也顾不上这里,转 身向有敌人攻上来的东门跑去。
到了东门,并没有他想象中城头都是敌人、尸横遍地的场面,一个清冷冷的声音喝 道:“绞车,放!第一队弓箭掩护!礌石,放!第二队弓箭掩护!者库,你带着第三队去 北城门,支援守军,敌人下一批要攻北门。”
冲上来的乌野和者库碰了个正着,者库咧嘴一笑:“将军,你来啦!”
乌野看着者库身边人个个面生,却又个个眼中带着不同于普通牧民的那股狰狞,不禁 问道:“者库,这些是什么人?”
“是地牢中的囚犯,王妃命我放他们出来,一起御敌!王妃说了,打退了马匪,这些 人一概免罪!和我们的士兵一样封赏!”
“啊?”乌野吓了一跳,青瞳这个王妃名不符实,萧图南虽然拿她当个宝贝,但是她 毕竟曾私逃出境,真的到了聘原,会不会被皇室承认都还不一定。即便她被皇室承认,是 实打实的振业王正妃,甚至更进一步,是西瞻的皇后,那也没有权力一下赦免这么多囚徒 的罪过啊!她知道这些人都犯了什么罪?就狮子大开口说出一概免罪!
西瞻不施行什么天下大赦,犯罪就是犯罪,就是西瞻皇帝,也从来没有无故赦免这么 多囚犯的举动。
他刚想开口,青瞳便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乌野打了个哆嗦,她的目光和萧图南一般, 拥有让人战栗的压力,乌野明白得很,西瞻的律法在她心中没有一点约束效应。者库却没 有他这么多仔细的想法,越是心思单纯的人,办事效率越快,只一个停顿他已经带着人大 呼小叫直奔北门而去。
不用青瞳解释,乌野自己就闭上了嘴,这座城中的人都已经绑上贼船,拔密扑若是破 城,绝不会因为他们是囚犯便手下留情,既然这样,还不如让他们为自己生命拼搏一把, 至于是不是能真正免罪,先看大家有没有命活下来了。
“乌野,你过来。” “是!”乌野快步上前。
青瞳低声道:“你去找几个精细士兵,在城中逢人便说皇帝陛下已经得到马匪围城的 消息,不出三日,就会前来救援了。”
乌野大喜:“真的?”
青瞳用看白痴的眼神瞪了他一眼,乌野立即醒悟,这只是青瞳鼓舞士气的办法,就算 忽颜真的得信回来,也绝不可能这么快。
他额头微微冒出冷汗,慌忙躬身答应,下去布置了。
在这个生死未卜的时候,乌野心中却突然生起一个奇怪想法:“多亏我找老婆的标准 和王爷不一样,我的妻子只是一个心直口快的草原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