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厨房忽然响起一声爆炸,白轻侯吓了一跳后丢下鼠标,一脚踩到乱放的拖鞋,差点滑了个劈叉,扶着桌子站稳了,光着脚丫“吧嗒吧嗒”地冲进厨房。
一股难以形容的糊味从微波炉里飘出来。
他急急忙忙打开微波炉。
“嘭!”
里面的鸡蛋炸了。
微波炉终于大松一口气,闭上眼睛,安详地溘然长逝。
鸡蛋炸的“脑花”横尸遍野,凶案现场惨不忍睹,幸亏白轻侯躲得快,否则非得被炸出个满脸天花。
“妈炸了,微波炉!”他舌头一打结,差点把当机的微波炉顺手拍残废了,他一愣,又吼了一嗓子,“炸了微波炉妈!”
“……”
他窘迫地憋了一腮帮子的气,嗓子活像一位铆足干劲准备冲刺的选手,一开口……就死在了喉咙线下。
说不出来了。
他面红耳赤,活像缺氧的患者跑进书房,抓起他的供氧机——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妈,微波炉炸了。”然后奔向大厅,熟络地想将信息展示给会在那里熨烫衣服的人。
没有人。
空得喊一声就能绕梁三尺的大厅,除了一台老得可跟大哥大称兄道弟的电视机外,大概也就只有那耀武扬威爬过的小强,可以在他视线里刷刷存在感了。
他才想起来,老爸和老妈早在一个月前,就把他踢出家门,还好心地把他铲进一套随时可以为旧房改造事业而牺牲自我的廉租房里。
一台二十年工龄的微波炉,大概就是这套房里唯一值得小偷光顾的财产了吧。
可惜,这笔巨额财富正面临着破产。
他恨铁不成钢地拍着微波炉的背,惆怅地扯了一截纸巾,擦拭挂在其内壁上的蛋花。
一下、两下、三下……
就在他使了力拔山兮的力气后,“嘶啦”,纸巾裂了,蛋花还得意洋洋地黏在壁上,金光闪闪地朝他呵呵一笑。
这得用什么擦?白轻侯双手狂躁地抓乱了头发,向老妈的QQ发送了求救信号。
“妈,求助!”
老妈很久都没回复,他急得在大厅转陀螺,顺便举起拖鞋拍死了一条从柜子上逡巡王土的小强,然后单腿跳到洗手间,边把鞋底冲干净边点进通讯录,看着老妈的电话号码,他点下去又缩回来,缩回来又点下去,反复几次,终于鼓起勇气要按下去的时候,老妈回复了。
一口气顿时倾泻一空,不用打电话实在太好了。
“怎么?”老妈不咸不淡地问。
“微波炉炸了怎么办?”
“……”意味深长的省略号替代了句号,结束了短促的母子交流。
他顶着一头快被抓脱的发,又给老爸发了QQ信息。
“噢噢,鸡蛋炸了,炸鸡蛋好吃!”老爸像吃到心爱食物的孩子一样,“不对不对,鸡蛋还是炒着好吃,又香又有嚼劲!”
“不好意思,发错对象了。”
“我可怜的儿啊,年纪轻轻怎么脑子就不灵光呢,连鸡蛋不能放微波炉的常识都不懂,以后老了岂不是要把家炸了?”
隔着屏幕都能听到他老爸的鬼哭狼嚎,白轻侯差点给戏精老爸跪下了:“爸,您能说人话吗?”
老爸又为自己加戏了,什么“只怪为父太宠你,把祖国的花朵宠成了霸王发”、“为父千错万错,就错在不该养了你这个二货”,半天没说到点上,当白轻侯再一次问他的时候,得,老爸立马住嘴,速度快得像便秘。
“您好,您已被对方拉黑,如有疑问,请拨打‘110’。”
求生欲可以说是非常强烈了……
老爸的头像黑去之时,白轻侯第三次把头发抓成了鸡窝,他哭丧着脸向自己的好西皮——游戏id为“爱理酱”的女网友求助。
“我微波炉炸了怎么办?”
不到五秒钟,对话框弹出了回复。
“哎哟我去,你改行做化学武器了?”
“逗呢,我就往微波炉里放了个鸡蛋,它就炸了,微波炉也当机了。”
“……别告诉你放的生鸡蛋。”
“当然是生鸡蛋,熟的我放进去干嘛,研究微波炉自转运动?”
“生鸡蛋不能放微波炉加热,不然会炸,这是常识啊常识。”
“我爸妈又没告诉我,谁知道这回事。来来来,告诉我怎么清理,回头哥给你点个赞。”
“就你这三句不离妈的妈宝死宅,真不知道你以后怎么活。”
“谢你挂心了,明天我就去买一箱的巴马丽琅,喝到百岁高龄,寿终就寝。”
“呸!”
在好西皮帮助下,白轻侯花了一小时清理犯罪现场,给老爸发了信息让他找人来修微波炉,然后一身疲惫地荡回电脑前,习惯性地点开桌面的游戏图标,进入熟悉到可以说清每一个花纹设计的登录界面。
输入账号密码,点击登陆。
“本游戏已停止运营”。
提示框不大,却像放大镜一样占据了白轻侯的全部视野,灰色的字体应景地昭告着游戏的死亡。
他曾见过无数次的提示框,“更新已完成”、“游戏启动中”……蓝色的提示框每次都显示着振奋人心的信息。
而在一个多月前,提示框带着令人难过的消息,跟游戏一起葬进了不会更新的坟墓。
《自由联邦》,这是最后一款被停运的MMORPG游戏,被强制下线的那一刻,战神“老白”带着他的荣耀永远地留在了游戏里,而生活小白白轻侯则脱下虚拟的战甲,穿上油腻的围裙回归现实。
他自小便展现出了极高的游戏天赋,屁股刚能在凳上坐稳,便跟着他老爸在游戏世界里闯荡江湖,在网络游戏日益发达的新时代,他父母全力支持他在这方面发展,他中学毕业后就加入了游戏联盟,以游戏为职业谋生。一路在游戏世界里厮杀血拼,用汗水与青春筑起成就高台,随手便可摘下竞技榜桂冠,成就一代战神,谁知道,就在游戏人生会当凌绝顶的时候,游戏因为运营商经营不善,停止运营。
“啪”,在游戏世界里登顶金字塔的美梦破碎了。
还残酷地碎在他生日那一天。
三十一年的光阴和青春给了游戏,余生却不知要怎么办。
中学毕业后就没再读书,他与世隔绝,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被父母伺候的死宅生活,他几乎忘了怎么跟人交往和交流,怎么去购买生活所需。
社交障碍症,就是在这时降临。
最初发现这毛病,是在他刚出门帮老妈买酱油时,他发现自己只要跟陌生人对上一眼,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内心抗拒跟陌生人交流,以致于购买酱油这么简单的事情,就因为他的沟通问题花费了不少时间。不自在。
当这毛病经过医院确诊后,父母为了他日后的生活着想,忍痛将他丢出了家门。
游戏和现实就像一条横亘天地的鸿沟,天地间的距离值就是他现在的心理落差。游戏里,风雨都听他使唤,金币随便消费,极品装备唾手可得,粉丝像花丛一样花团锦簇,见到他,谁不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哥”?连最好的朋友爱理酱在跟他凑西皮前,都得喊他一声“师父”。
游戏停运后,“老白涮肉坊”公会的群几乎没人再冒泡,偶尔爱理酱出来暖场,聊不到几句就因为没有共同话题而以无语的表情结束,现实里的人各有各的生活圈,离开了游戏这一共同圈,彼此也不过是素昧谋面的陌生人而已。
他黯然地关掉了游戏登录界面,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着,拿起打火机点火。
啪嗒,啪嗒。
火星噗嗤一声熄灭了。
在他找遍了大小抽屉,才在香炉旁找到一盒火柴以后,他绞尽脑汁想了很久,火柴这过时的玩意是怎么用的?
他想起了老妈的动作,竖起火柴梗,对着红磷,轻轻一划。然后脆弱的小火柴断成了两截。
白轻侯:“……”
他挠挠乱糟糟的头发,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迷茫地望天花板,直到肚子发出“老子要大鱼大肉伺候”的抗议。
微波炉已坏,只能下速冻饺子吃。可悲的是冰箱饿得只产出了冰块,至于速冻饺子,干瘪的包装袋早空无一物,最后的食物也宣布告罄。
生活拉响了残酷的生存警报,他迫不得已,推开了不愿推开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