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小冉说起了她的直播故事,爽朗的笑声便像振奋人心的鼓点,敲走了白轻侯的郁闷和烦恼。他安静地聆听着,偶尔才发出几声感慨,回应她的欢声笑语。
鞠小冉就是他心灵的解药,每一次的安慰,每一次的鼓励,都是将爱与真诚融入药丸里,温柔地送进他心房。
是药三分毒,而他早已上了瘾,毒气攻心,不可自拔。
“小冉,我喜欢你。”
终于,鼓足勇气在这最没气氛的时候,说出浪漫的话语。
本该在失去一切的那天,用如她一半娇艳的花儿给她浪漫的惊喜,可是阴差阳错,落了空。
他也知道其实自己没资格说喜欢,最该说的是感谢,但情到深处哪怕是封了口,也想要从鼻腔里发出真挚的声音。
他喜欢鞠小冉,喜欢她的纯真自然,喜欢她的欢乐,更喜欢她在他无助时给予的温暖。
鞠小冉沉默了——如白轻侯所料。
他没指望鞠小冉会回应他的感情,至少现在不会。
“老白,你知道你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要肩负未来让我幸福的责任,你有这个信心吗?”
白轻侯喉头一塞:“对你而言,幸福是什么?”
“幸福就是对象跟小强一样打不死,摔不倒,勇往直前,但不是盲目地追求,而是有计划、有目标和力所能及地去改变悲惨的现状。”
“这就够了?”
“对我来说,够了。”
白轻侯倚靠在床头。
一只飞蛾从窗户飞进,扇着翅膀在白炽灯边飞行,白轻侯只需站在床上,拿手一拍便能将其性命葬送,可是飞蛾却毫无危险意识,依然坚持自我地飞向光明。
人生不便是这样,哪怕明知飞蛾扑火,也要勇往直前。
今天碰到的人生百态,书写成一页页的故事,汇编成册,然后在他眼前翻开,人性的善恶,社会的冷暖,编织成复杂又多变的华章。哪有事事如意的帆?那不是生活,而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既然选择了在现实里闯荡,就要忍痛接受它的黑暗,然后在一线希望中寻找光明。
他笑了:“谢谢你。”
“老白,”电话那头响起摩挲的轻响,像是揪着被子在犹豫什么,几秒后,声音停了,鞠小冉的嗓音清朗,“其实我也喜……”
“打住,”白轻侯制止她,“这句话,留到未来的某一天,当你觉得我足以肩负这个责任的时候再说。”
鞠小冉粲然一笑:“好,就这么说定了。”
“一言为定。”
这一夜,他们许下承诺。
大爷的告别仪式在周末,白轻侯一身黑装到场,直至此刻,他才在悲伤的白绸上看到大爷的名字。
孙威。
多普通又不普通的人。
生平事迹在悲痛的音乐声中被沉痛的语调念出。
曾是越|南自卫反击战的抗战老兵,战场上中了一枪,子弹残留体内无法取出,抗战归来后,拿着国家授予的勋章,却成了一位普通的工厂工人,日复一日地劳苦艰辛,直至中晚年退休,以为能享受儿孙成群,受到儿孙悉心照料的天伦之乐,却没想到却要花半辈子的时间,坐在道路口,等待不会归来的亲人。
如果不是一场告别,谁也不知道那霸道占路的人曾扛起冲锋枪,跑在捍卫祖国尊严的第一线,谁也不知道他的霸道,倾尽的是对亲人的温柔和思念。
人们总是看到他们所认为的表面,以自我的评判标准对一个人品头论足,却没有人戴上眼镜,更清晰地去看这人背负的厚重行囊。
再也没有人对大爷的霸道提出异议,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格。
白轻侯早起跑步的时间调早了十分钟,五点五十,是大爷会慢悠悠地走下楼,然后拿起路旁的椅子往路中央一杵的时候,人已不在,椅子却还残留他的温度。
白轻侯搬起大爷坐过的椅子,放在第一时间看到太阳的位置,再将大爷烟杆里的烟的点燃,放到椅子上,拜了三拜,然后跑向初升的太阳。
扫地大妈、买菜的阿婆、送孩子上学的家长,路过道路口的人都小心翼翼地推着自己的电单车,穿过椅子而去,没有人挪动椅子,也没有人对白轻侯的行为进行指责,他们用无声的方式缅怀这位老人。
白轻侯给政|府写了一封信,并通过拨打政|府服务热线,反映了自己的诉求。
他找来近段时间各处老房频繁出现裂墙、水管爆裂、楼梯损毁以及火灾的新闻和资料,与那封信一并寄给政|府,希望政|府部门加大对安全隐患的检查力度,同时能从着眼未来和群众的切身利益考虑,将目光放在已破烂不堪的老房上,哪怕不能旧房改造,也希望能有相应的措施应对始建时便不具备设置消防安全设施的隐患。
他也亲自去找了物业,强烈要求物业拿出发生各项灾害应急方案和解决措施,物业对他避而不见,他就在闲暇时候堵在物业门口,要求更换物业,以保障居民安全。
他一人声音微弱,物业不理不睬,可他的行为逐渐被人所知,越来越多觉醒的人加入他的声音。当独唱变为合唱,物业就算夹起尾巴也做不了人,硬着头皮称会联系相关部门布置消防措施。
争取到让物业改变的机会,白轻侯的目标达到了。作为平凡的小人物,他改变不了这个社会所有的一切,至少他改变这里。
然后他在小区的道路口和本地公共信息交流平台做起了宣传,呼吁人们关爱空巢老人,离家的子女常回家看看,如果无时间照顾老人,可送老人到养老院,或拜托老人的邻居朋友,常跟老人联系,别等到老人有一天忽然离开,才意识到自己对老人的关爱太少。
他的呼吁得到了剧烈反响,很多有类似经历的人出现,以自身经历痛心讲述当初忽视老人而导致的惨痛后果。
甚至有记者专门为这事写了一篇报道,刊登到报上,并在街头采访,录制短时节目发布到网上。
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社会老龄化带来的影响正一步步地割裂年轻人与老人之间的联系,年轻人追求更高体质和自由的生活,离开老年人,生活的丰富多彩也欺骗了他们的双眼,他们以为没有了他们的照顾,老年人还可以有其它生活,但他们没意识到,老年人真正需要的是亲人在身边时的关怀与亲切。
哪怕是一通问候的电话,也能让老年人开心一整天。
白轻侯回到那面目全非的家,房东回老家去了,他狠狠心请人来重新刷新墙壁,清扫残渣,再购置一批能用的家具。然后他以最近公司对外发展业务,他住租房离业务区太远为由,暂时回父母家住。
白志诚热情地欢迎他回家,笑容灿烂得如同多日连绵细雨忽然见了阳光一般。
白轻侯望着父亲已然斑白的发,伸出双臂给了父亲一个轻轻的拥抱,在父亲愕然他是不是想娶媳妇却娶不到求自己抱抱举高高的时候,他笑道:“没,我就是想你了。”
白志诚欢呼雀跃,等到晚上白轻侯回房睡觉时,他激动地向贺燕炫耀:“孩子他妈,儿子他今天回来,说他想我了!”
还没睡着的白轻侯睁开了眼,听着客厅外父亲的声音,如鲠在喉。
他终于理解大爷的心情,见到自己的儿女,听到他们的声音,对于老人来说,这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