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轻侯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忘了时间是残酷的年龄杀手,能让新人变旧人,也能让旧人成了新。
他刚进入酒店,便觉得肩头一重。
“诶,这不是白总吗?好久不见啊!”
白轻侯侧头看到熟悉中透着几分陌生的脸,点了下头。
这是他的同桌。他以为面对老同学,能自然地说出人家名字,亲切地给对方一个热情的拥抱,然而他被拍到后下意识地想扭肩避开。同桌哈哈大笑,没在意这小细节:“你留胡子了,还胖了,差点没认出来,幸好我鼻子灵,嗅出你的气息了哈哈哈。我刚下班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来来来,快进来,这自助餐厅是我包下的,今天就给咱们同学聚会用,随便吃。”
白轻侯不知道该说什么,再次点了下头。
“老同桌,是不是太久不见激动得说不出话了?哈哈哈,”同桌西装的纽扣配合地亮起钻石星光,自顾自的说道:“我啊走了狗屎运,毕业后遇到贵人,得贵人提携,做了房地产生意,现在开了几家公司。”
白轻侯还记得,当年的同桌一股痞子气,吊儿郎当地说他就这德性,毕业以后肯定就是个打工仔。结果十来年过去,渺小不起眼的打工仔成了打工仔的金主。
而他这个扬言要开游戏公司的大老板,如今除了打游戏什么也不会。
不单单是他同桌,在被同桌带进餐厅后,接下来的聚会时间里,他深刻意识到所有人都在变,只有他没有变。
十几年不见,聚会的主题不外乎几个关键词:工作、家庭、孩子。
他想见的班老师因为身体原因没来,同学们就在其他老师主持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的酸甜苦辣。
“我现在是全职作家,一边带孩子,一边写作,今天呢特意带了我出版的书送给几位老师,请大家也看在同学的面子上多多支持。”
“高中时你语文就特别棒,写的作文都是我们的榜样,你还说你梦想是当作家呢,现在恭喜你梦想实现了,改天拜读你的大作,现在网络文学那么发达,写小说赚钱挺容易的吧,就是全职带孩子不容易。”
“唉,赚钱哪有容易的,梦想又不能当饭吃。小孩不听话,特别闹,我除了写作,还得做家务,天天跟柴米油盐酱醋茶打交道,还得想情节故事,头发掉了满地。”
“不容易,都不容易,我啊进了国企,现在当了个中层,老实说,别看说起来体面,整天出差,24小时随时都有可能被炸电话,工资都填不了心理压力,看看我发际线,越来越后准备秃顶了。诶小谢,你不富二代么,继承家业很轻松吧,瞧瞧这肚子,都几个月了?”
“行了吧老弟,别调侃我了,我不想继承家业就自己出去闯江湖,创业失败了几次,才摸出门道,慢慢有了起色。我这肚子啊,是创业失败那会被应酬灌的,现在我戒酒了,正在调理身体。”
……
出版作家、国企中层、生意人……职业名称简单易懂,可职业内涵却足以在社会上与普通人拉开一条天堑,就如璀璨的星,闪烁着耀眼光辉,哪怕是光辉最淡的那一颗,也能让白轻侯高高仰望。
如此风光的背后,却是一个个心酸的故事,就连最看似游手好闲的富二代,也在为了梦想而在社会上摸爬滚打。
“白总,你呢,现在是游戏公司的大老板了吧?”
不知是谁抛出的问题,唰,大家的注意力整齐地落到了白轻侯身上。
白轻侯顿时呆住,他成了聚光灯的焦点,被目光围堵在孤独的圈内。圈里只他一人,圈外是一双双眼睛,强烈的视线让他感到害怕,他咬紧牙关,想直视他们的视线却做不到,于是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
“别紧张,都是同学一场,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们说说。”同桌善解人意地安慰,“老板哪是那么容易做的,我自己做这行,我懂的。”
“不是。”他终于出声,“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做全职游戏玩家。”
可是现在游戏关停了。
“全职玩家?电竞?这是新行业,前途无量啊。”
白轻侯苦笑,这些人不知道职业电竞和MMORPG游戏里靠卖极品装备赚钱是不同的。
“方便说说你玩的是什么游戏吗?”成为作家的女同学问道。
白轻侯半晌后,说道:“自由联邦。”
“啊?”女同学惊讶地看向其他人,也收到了同样讶异的表情,“这游戏不是停运了吗,有一个月了吧,在那之后你做什么?”
气氛一下子沉默下来,见白轻侯没说话,女同学自知可能踢到了人家的痛处,直接闭了嘴,但是有人则不然。
“没有游戏谋生,接下来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白轻侯拳头一紧,窘迫地站起身:“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老同桌,喂喂,去哪啊!”白轻侯的同桌抓起西装外套,跟着白轻侯冲了出去,“抱歉大家先吃,我去送送他。”
同桌在酒店门口追上了白轻侯,说要送他回去。
车停在了租房所在巷口的马路对面,这里是改造后的区域,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与对面狭窄小巷成鲜明对比。
他刚下车跟同桌告别,一位人高马大的壮汉就雄赳赳气昂昂地找上了他。
“白轻侯,一个月了,你什么时候交租房和水电费,我老妈生病住院,缺钱呢!找了你好几次,都没找到你,待家里装孙子么?”
壮汉就是房东,他确实上门找过白轻侯,但白轻侯不太想给父母以外的人开门,也是房东老实,没用钥匙开门,不然白轻侯这逃债的老赖行为,少不了兜着走。
“多少?”
“全部加起来三千五。”
三千五,对于平均月工资六千的大城市来说,这算是个很良心的价格了。但对白轻侯来说有些多,他的钱都给上次那大妈交押金了。
“等下。”
白轻侯深吸了一口气:“缓我一天。”|
“他忘记带钱了,我先替他给吧,”同桌从钱包里抽出了几沓现金,递给房东。”
房东舔着手指数钱,掂量掂量了钱的分量,心满意足地揣进兜里:“谢了老板!”
目送着房东和同桌分别离开,白轻侯心情一片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