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轻侯离开医院后,心情有如在大海里沉浮,跌宕不平。
遇到鞠小冉前,他狭隘地以为父母对孩子的爱都能被冠以“无私和伟大”的王冠,他们会用“理解”塑造孩子的人生观,会用“支持”培养孩子的自信心。
就像他父母一样。
鞠小冉的母亲却颠覆了他的想法。
当指尖在搜索网页上滑动过后,他才从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新闻里发现,鞠小冉不是个例,全国还有无数个鞠小冉的母亲。
到底是什么,让家长产生这种畸形的操纵欲和语言暴力?
他惶恐地给父亲发QQ信息,字打到一半,他改为了打电话:“爸,今晚有空吗,一起喝一杯?”
晚上,白志诚进入餐厅的包厢前,还纳闷儿子请了多少人,居然动用到高逼格的包厢,谁知道一进去,吓得一哆嗦,这高逼格的不是包厢,是请的人啊。
“打扰了。”白志诚脑袋一缩,就要溜之大吉。
“白、志、诚。”贺燕大话一放,白志诚稍息立正,狗腿地跑回来给老婆端茶倒水:“诶老婆,我在呢。”
贺燕抽走自己的茶杯,瞪了白轻侯一眼:“你说还有人来,就是指他?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们耗,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老婆别这样,”白志诚和稀泥,“难得小侯约我们吃饭,给点面子嘛。”
“我们已经离婚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贺燕的手指戳着桌面,红色的甲油折射出她张狂的个性,“麻烦你改口,白先生。”
白志诚尴尬地笑笑:“老婆,小侯在,给点面子?”
“成,面子给你,”贺燕拎包就要走人,“我不要面子,我走。”
“我们什么时候能撇开工作和矛盾,安安静静地像一家人一样吃个饭?”
贺燕的脚步因为白轻侯的话而停住。
白轻侯的脸埋在双掌间,疲惫至极:“从什么时候开始,家就不像家了?”
白志诚看看贺燕,眼里流露出请她留下的哀求。贺燕内心挣扎了一下,冷脸坐到离白志诚最远的位置。
“小侯,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你看起来很不开心,没事,有什么跟爸妈说,就算我们离婚了,也是你亲人啊。”
“以前,我觉得亲人像引路灯一样,用微弱的光明渡人驶离苦海。现在,我却觉得这个词,自从浸染了新时代的生活方式后,就成了阴晴不定的船舵,哪有风平浪静就往哪里去。我朋友的父亲去世了,”白轻侯说起了鞠小冉的事,“母亲强势,女儿受其影响改变自我,她们忙着工作,忙着更好的生活,最后本该被重视的父亲却孤苦伶仃地过世。”
“这……”白志诚挠挠头,“那是一个失败的家庭。”
“而我们家也没合格。”
贺燕脸色一沉,白志诚以为要狂风大作,忙嘿嘿地笑:“小侯怎么这么说,爸妈不都挺疼你,由着你做自己喜欢的事吗?”
“上个世纪,物资匮乏的年代,我们的生活只有三样东西:饭票、家庭和电视。进入二十一世纪,社会接受新时代的洗礼,我们不再满足单调的生活,选择了更丰富却更自私的生活方式——游戏、摄影、工作,甚至是育儿——我们认为每个人都是自由的,有权利选择合适的方式并乐此不疲地发展下去,我们过滤了他人的质疑和否定,坚定地认为‘我过我的生活,你管不着’,于是我们在自己创造的个人世界里沉沦。但没有人认识到,我们的自由过了度,我们开始忘记沟通,忘记倾听,忘记照顾他人感受,忘记每一个在生命中经过的人,自由异化成了合法武器,保护自己利益,伤害了他人,悲哀的是,我们还没醒悟到自己是罪魁祸首,即便不幸意识到了,也在愧疚感前败下阵来——不是我不理你而是我们无话可谈、我试图理解你但你无药可救、是你主动闯入我的世界受伤后果自负。结果施害者成了无辜的人,受害者反而成了凶手。”
白轻侯看着桌面上的三对碗筷,曾经它们整整齐齐地并排放置,他会兴奋地找到属于自己的碗筷,然后向父母炫耀自己的睿智,如今碗筷也分了家,放在彼此够不着的地方。
“我们家什么时候变了样?我沉迷游戏,妈专注摄影,爸一心育儿,这么多年都保持着这样的方式进行着,我们却没有意识到,所谓的自由剥夺了家庭的快乐。我们都是自由的牺牲品,如果我沉迷游戏,我的眼界永远只有24英寸,如果妈专注摄影,你的眼里永远没有这个家,如果爸一心育儿,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儿子不是个只能养在温室里的花朵。”白轻侯疲倦地道,“不管是我们家,还是朋友家,我们都败给了一样东西。”
白志诚问:“自由?”
“不,是自私。”
没有人再说一句话,谁也没有资格反驳。
家之所以不成家,是因为没有人精心管理这个家。
家不是个人利益的产物,而是血缘关系人的集合体。
各过各的生活不是家,以自己的生活要求亲人的生活也不是家。相互磨合、理解、体谅和照顾才成家。
“老婆啊,我们的儿子长大了。”饭后,白志诚跟贺燕如此感慨。
贺燕很久没有说话。
久到白志诚以为她会用沉默代替默认的时候,她轻轻地道:“常回家看看。”
家已分,就不是完整的家,但他们还有共同的一个家,可以常回家看看。
白志诚温柔一笑,他们是时候该为这个家付出什么了。
鞠小冉请了一周的事假。
部长将比赛结果报了上去,等候发落。
全队成员就像等待着死刑判决的犯人,焦躁不安地等待着死缓的希望。
成员缺席、临场换没经验的人、比赛失利……无论哪个罪名拎出来,都罪不可赦。
江素是最焦虑的人,在这个部门待了两年,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她比谁都明白。她看向沉默的白轻侯,想了想道:“老白,如果等下部长……”话没说完,部长进来召集全部门开会了,江素的后话便生生掐断在咽喉里。
如果等下部长怪罪你,你就好好地道歉,别跟部长争对错。
部长脸拉得跟黑马脸有得一比,只怕再加上一把火就能烧成黑炭:“我们公司举办的《暗灵》竞技比赛结束了,首先,恭喜以我们部门为主力的战队取得了季军的好名次,”在大家稀稀拉拉的掌声后,部长放出了五雷轰顶的大招,“其次,我要当众严厉批评这次比赛的战队队长白轻侯,以自我为中心,严重缺乏团体意识,不听指挥,明知鞠小冉因事不能参赛,却不上报,擅自让没有对战经验的江素顶上,上级领导知道后极其愤怒,在全体领导会议上点名批评我们部门不守规矩,没有纪律,简直丢脸丢到家!现在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我们部门的人纪律不严,作风败坏,白轻侯,你自己跟大家解释!”
白轻侯脸色大变,咬紧下唇,余光瞥了眼一脸兴味的王俊,斟酌一下后,打开手机的视频决定破罐子摔碎。
“对不起部长!”江素的道歉声响亮地穿透整个会议室,她诚惶诚恐地低头认错,“是我很喜欢这个游戏,想加入战队,擅自让白轻侯为我开后门,是我不好,不关他的事。”
部长冷笑:“哦,你这么说是你是要他承担过错了?”
白轻侯被这出不按理出牌的戏弄懵了:“不是,不关她的事,都是我的责任……不,也不完全是……”
“老白,”江素堵住他要抖出王俊的话,“别说了,部长,我愿意承担我应该承担的责任。希望部长能看在我们认错态度诚恳的面子上,帮我们跟上级领导说说情,谢谢您。”
白轻侯还想说什么,却被江素扯了扯衣角,他不情不愿地向部长低了头:“对不起。”
“你们回去写检讨书,看上面的意思后再找你们算账!”部长厉声把他们臭骂了一顿后,才恶声恶气地道,“最后,他们的例子你们看到了,下次再有人置个人利益于公司利益之上,就别怪我不护着你们,被公司踢出去就自己躲被窝哭吧!”
散会后,白轻侯郁闷地跟江素到角落里说话:“为什么?”
江素叹口气:“小侯你初入职场,很多东西你都看不明白,今天要不是我帮你挡了一枪,以后你肯定少不了好果子吃。”她也不知道今天这枪挡得对不对,一时脑热就替白轻侯出了头,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我不明白。”
“你总有一天会懂的,说多了对谁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