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上门找白轻侯来了,房东叼着一根烟,双手插裤兜里瞅了瞅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哟呵,收拾得不错,挺干净么,比我刚租出去时整齐多了。”
“谢谢。”白轻侯切了几个苹果放到房东面前,“请。”
“啧啧,”房东摸摸下巴,对白轻侯的礼貌表示很满意,“你小子自从工作后,变了很多,我都快认不得你了。”
白轻侯给他倒水,双手端着递给他:“人都是会成长的。”
“成长的路千万条,有的人走了弯路,成了对社会没有帮助的废人,也有的人走了正路,成了能为社会创造价值的人才。”
“但更多的是,成了像我这样不危害社会却也没社会价值的俗人。”
房东指尖的烟顿住了,烟火依然燃烧,灰烬簌簌,带着零丁火星洒落地面,他这才反应过来,正准备擦落地烟灰时,白轻侯先他一步擦掉了。
“嗨不好意思,一时出神。你这样挺好,懂得很多东西,也认识了自己。”房东指尖夹烟抵住额头,哈哈一笑,“最近工作怎么样,有女朋友没有?”
“找了个游戏测试员的工作,就那样。女朋友……还没有。”
“啧,”房东眉头一皱,“游戏测试员,低酬多劳啊,你要干这干一辈子?”
白轻侯眉心凝着化不开的忧愁:“这正是我最近在思考的问题。不做这个,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做这个,别说房了,连车都买不起。”
“你自己还有想法,挺不错,总比什么都不想改变碌碌无为的好。车我没办法帮你解决,房子倒是可以,”房东掐灭了烟,“我妈身体不好,想回老家养老,我想了想,决定也回老家过日子了。房子我带不走管不着,也不租了,打算卖出去,你寻思着看看要不要。”
白轻侯面上一喜,这小区的都是单位老房了,始建于70年代初,属于随时都有可能接受政|府关怀的旧房改造区,地段一般,但对面马路有商业区,购物饮食还算方便,最主要是这地段房价都不高。
“多少钱?”白轻侯兴致勃勃地问。
房东扬起一指:“一百五十万,一口价。”
白轻侯顿时蔫了。对于二线城市来说,房东的报价真的很划算了,可是对于普通工薪阶层而言,那是用计算器也算不完的天文数字。
白轻侯陷入两难:“我再好好考虑一下。”
房东拍拍他肩头:“没问题,有想法就联系我,说实话,虽然这里旧了一点,但是如果政|府政策下来,你可就成了暴发户。不过同样的,你也得做好政|府不下手的心理准备。”
扎心了。
白轻侯思考了一晚上,脑袋的毛都要挠秃了。
买,穷得啷当响,不买,又错过一个成为拆一代的好机会。
可是有房有车,才能娶媳妇啊。
虽然他家境不错,父母也出得起钱让他买房,他却不想一辈子被父母供着,总要有自己赚来的东西握在手里才有安全感。
买吧,没钱就借。
他联系了父亲白志诚,开门见山就是一句“爸,借我点钱。”
白志诚脚底一滑,直接踢到前方的桌脚,疼得倒吸一口气:“哎哟我的妈呀,儿子你这是干啥啊,每次都给我惊喜。”
“爸你怎么了?”
白志诚捂着痛脚,泪眼汪汪:“儿子啊,你好端端的借什么钱啊,该不会……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被骗钱了,最近很多骗子,专盯没文化的人下手,你是不是遭殃了。”
“……爸,谢谢你告诉我我没文化。”
“嘿嘿,我打个比方而已,”白志诚讪讪傻笑,“那你是不是被哪个美女骗财骗色了?天,不得了啊,哪个美女看上了你,瞎了眼啊!”
“……爸,”白轻侯翻了个白眼,“你继续猜吧。”
“不猜,不说拉倒,谁还不是个小公举。”
……真是够了。
白轻侯老实说了:“我要借钱买房。”
说完要买那套房的事,白志诚一万个不同意,捏着嗓子跟临死的鸭子一样嚎:“不行不行,那么破烂的房子,要是来个地震洪水不得塌了。”
“……不是,爸,你赶我进去住时怎么不说它会塌?”
白志诚一噎:“暂时住和长久住是不同概念。总之,我不同意。”
白轻侯哭笑不得:“我现在跟长住有什么区别?”
“有没有房产证的区别,你要是租房,遇到好的房子还可以搬过去租住,但要是买了这个房就一辈子跟它绑定一起了。”
“还可以搬家的不是?”白轻侯想尽办法说服白志诚,“万一这里旧房改造,我就发了。”
“儿子,睡觉的时候垫高枕头,好做梦。你们那马路对面都改造几年了,就你们那一动不动,要是改早就改了,那小区都是老人家,有几个愿意挪窝?别说政|府政策了,就算政策下来,住户不愿走也动不了刀。好了好了,你想要房,爸妈凑钱给你买一套,我们就你一个儿子,到时候百年了这家不也是归你了。”
“我只想借你们的钱买房,用自己的钱和用你们的钱买性质不一样。我不想再当啃老族了,爸,你理解一下我吧。”
“我我我,我要跟你妈商量一下。”白志诚挂了电话立刻联系贺燕,焦急得舌头都捋不直,“老婆,你你你快劝劝儿子啊。”
“劝什么,我支持他。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他自己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就要为此负责,你少替他操心。”
“可是万一出个什么意外?”
“呸你个乌鸦嘴,少说两句。那么多人住那里都没事,能出什么事?就算有个万一,也是给他长教训,以后考虑事情能更周全一点。白志诚你少管儿子,你忘了儿子说过什么,你就是管太多,护着他太多,才导致他后来成了个废物。”
白志诚委屈极了:“谁让你不管也不关心儿子。”
“我……我不关心儿子,谁带他去治幻觉?关心是好事,但不能过度,什么都替他想替他做决定,他能有什么成长?”
白志诚在贺燕的强势和白轻侯的坚持下妥协了。两人以借款的形式一起替白轻侯支付这笔购房全款,白轻侯将借款登记在账本上,约定每个月分别各还一部分给父母双方。
白志诚两人其实也不打算要白轻侯还,两个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还有几年人生可以享受?早对金钱这些俗物置之了度外。
办理过户后,白轻侯激动地请父母和鞠小冉到家吃饭,了却老妈要见鞠小冉的心愿。
白志诚因为工作安排无法准时到场,倒是贺燕满口答应,准时抵达,鞠小冉也在她之后不久进了白轻侯的家门。
在白轻侯为双方相互介绍后,鞠小冉开朗的性格打开了话匣子,她左顾右看,吃惊地“哇”了一声。
贺燕眉头不悦地一挑,难道她嫌弃儿子住在这么破烂的地方?
鞠小冉指着那裂了个大缝的墙壁说:“住这里太危险了,要是墙壁掉下来砸中你怎么办?”
“我已经买了补墙膏,等到货了就补。”白轻侯端着一碟水果放在她们面前,为她们倒了一壶枸杞桂圆红枣茶。
贺燕一惊:“你要自己补?”
“又不是重新装修,自己补容易又省力。”
贺燕张张嘴,想说什么又不好说。他完全可以重新装修,又何必省那点钱,家里又不是出不起这个钱。看着可以堪称断壁残垣的房子,她嘴上说支持儿子,要儿子为自己的选择担责,可心里却打起了反对的鼓,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娃,再怎么狠心不管他,也不愿意他吃苦受累,要是知道这家破成这样,她估计也不愿意让他买下来。
“哇老白,勤俭持家,给你点个赞。”鞠小冉却不这么想,“省下来的钱以后就可以买一套更好的房,然后把这套租出去,要是这里拆迁了,你就可以赚两套房了。”
真是积极乐观又幼稚的想法。
贺燕冷哼:“要是这里没拆迁呢?”一百五十万打水漂?不是她故意找鞠小冉的茬子,毕竟鞠小冉是年轻人,阅历和见识比不上她,看问题未必全面。
鞠小冉挠头:“没拆就住着啊,除了旧一点,其他都挺好,以后有点收入了,就把这里租出去,自己再找别的地方租。对面商业圈越来越旺,不愁房价不涨。”
贺燕慢慢直起了腰,这是她对某个话题感兴趣时下意识的动作,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竟然被鞠小冉的观点打动了:“你也知道这里旧,要是以后找老婆,老婆愿意过来住这破地方一起吃苦?”贺燕性子烈,又自我,就是死不愿意承认鞠小冉的观点,哪怕她的观点中有足以说服她的成分。
白轻侯看看贺燕,又看看鞠小冉,大扶额头,这两人不会在这吵起来吧?他妈不是都同意他买房了么,这时候瞎掺和什么。
鞠小冉眨眨眼,不理解贺燕的思维:“啊?房子破旧跟找老婆没什么关系吧。”
“没房没车没彩礼,老婆都找不到,现在的人挑对象太看重物质,只要经济实力和家庭背景摆在那里,就算为人不怎么样,一样有人嫁,又有几个人愿意跟老公一起吃苦,打拼事业。”贺燕不服气,说实话白家经济条件还是不错,一套房说买就能买,可这正是因为这样,贺燕更担心上门来的媳妇看中的是白轻侯家庭背景,而不是白轻侯这个人。
“我不否认当代社会很多这种价值取向,我尊重也认可。以前女性社会地位低下,物质条件匮乏,除了工作便是婚姻家庭,对于婚姻对象,大都是见一面觉得还过得去便将就着过日子了,现在不同了,新时代的女性更追求自由与自我,认为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如果双方是互相喜欢决定情定终生的话,那对方家庭不管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是面对在没产生感情的相亲对象,女性有更多的选择空间,为什么她们还要将就?追求物质没有什么不好,至少能保证自己吃得饱,孩子生活得好,这是对自己和对孩子的未来负责,但我同时也敬佩和赞赏不在乎丈夫家庭背景,愿意跟丈夫同甘共苦,一起打拼事业的女性,她是伟大而又无私的。这两种价值观并不矛盾,也不能说谁对谁错。”
贺燕眼睛散发出一丝光亮,背挺得更直了。她没有反对鞠小冉,对于处于强势地位的她来说,这已经是她最礼貌的让步:“然后?”
“您站在男方的角度考虑,我能理解,然而换个角度从女方这里看,假如女方为了爱情嫁给一位靠家里金山吃一辈子又碌碌无为的男人,她一定幸福吗?家里的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如果有一天出什么事,钱没了怎么办?当然,如果男方有上进心,愿意为家庭付出,这样的男人即便出身不好,也是一支潜力股,跟他在一起肯定会幸福,呐,就跟老白一样。”
忽然被点名,白轻侯脱口而出:“我怎么?”
“夸你啊,”鞠小冉嬉皮笑脸,“凭你家里的经济条件,请人来装修不是问题,可你却愿意自己修修补补,勤俭节约。”
贺燕听到儿子被夸,紧绷的面色松动了一些,她也不否认自己快被鞠小冉说动了:“你也不怕是他穷,没钱补,又不好意思问家里要钱?”
“人啊,不怕穷,就怕穷了还伸手问人要钱不自己去赚,那才是真的无药可救。老白不是这样的人。”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贺燕问。
鞠小冉戳了一块苹果,笑嘻嘻地道:“因为我了解他啊。手机还用着诺基亚,避免接触太多令人沉迷的软件,退游后除了工作需要,没玩过游戏,烟戒了,随身带着一盒薄荷糖,以防烟瘾上来忍不住抽,这都是自律的表现啊。”
白轻侯和贺燕同时愣住。
贺燕看向白轻侯手里的诺基亚,老款的直板机,按键上的字母早被磨得掉了漆,这是儿子十年前开始宅在家时,他们买给他的,随着时代变迁,早被淘汰出了洪流,他居然一直没换。
他裤兜微鼓,贺燕一直以为是放了烟盒,仔细一想,形状又不太一样,更像是薄荷糖的模样。
这些细节,身为母亲,她竟然都没注意并意识到其中的深层含义。
白轻侯被揭穿了小秘密,尴尬地摸摸鼻子:“呃,其实我以前没克制力的,所以就只能这么逼自己了。”
“哈哈被我猜对了,”鞠小冉鼻头都快扬上天了,“以前是以前,我们要着眼未来。”
贺燕没再多说什么。她陷入深深的自责,开始思考自己作为母亲,对儿子的关怀和理解是否适格了。自从上次被儿子教育后,她以为自己参与儿子的生活琐事,提供意见和帮助,已经是对儿子的负责,如今看来,她对儿子的了解和认识,连个外人都不如。
或许儿子想买房,也是考虑到了未来,有套房,比没有的强,老婆就可以找个不介意他,也愿意与他同甘共苦的人,这比只看他家庭背景的物质追求者来得好不是吗?
贺燕不禁打量起鞠小冉,初次接触,对她的为人并不反感,反而觉得她挺有想法,三观端正,对事物有一定的见解能力,看待问题角度刁钻却有足够的理由使人信服,最重要的是,她真心理解白轻侯并能接受他。
贺燕叹口气,她老了,踏不进年轻人的世界,只要儿子过得幸福,又能理解他的人,就好。
白志诚匆匆赶来的时候,白轻侯正在厨房烧饭做菜,鞠小冉像个陀螺一样围着他转,一边偷吃对他的厨艺赞不绝口,一边帮他打下手。厨房的油烟味倒灌进房内,白志诚吸了一口鲜香,肚子立刻默契地唱起了空城计。
面对贺燕的瞪眼,他尴尬地嘿嘿傻笑,叉起一块苹果狗腿地递给贺燕:“老婆请。”
贺燕白他一眼,无缘无故地丢下一句:“自己儿子,也不多关心。”语气幽怨,就是怪白志诚连个像样的手机都不给白轻侯换。
白志诚被瞎盖了一口大锅,不知道前因后果,只得稀里糊涂地认错:“是是是我的错。”他嗅了嗅空气中的香味,“说起来,这味倒灌得也太厉害了,窗都开了吧,却一点都不通风,会不会有什么……”
安全隐患。
“爸,你来了,正好尝尝我手艺。”
端着饭菜出来的白轻侯打断了白志诚的话,白志诚跟没见过市面的乡巴佬一样,扑到饭桌前,吸了几口唾沫,拿到筷子就猴急地夹了一嘴:“烫!”然后像个猴子一样跳起来,张开嘴扇着风,滑稽又可爱。
鞠小冉憋着笑,贺燕的嘴角也禁不住上扬起来,这个家因为白志诚的加入终于有了家的味道。
白轻侯忽然觉得这样平凡的小日子,过下去也挺好。一家人偶尔聚在一起吃个饭,聊聊天,说说人生和道理,讲讲自己的经历,温馨又幸福。
挺好。
就差个媳妇了,其它都挺好。
不过媳妇也不远了不是?
白轻侯望着向白志诚递冷水的鞠小冉,内心燃起了一簇扑不灭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