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都见过鞠小冉了,虽然都没明说支持,但从他们对鞠小冉的态度来看,应当是不反对她作为白家准媳妇了。
关键是鞠小冉本人态度。
鞠小冉做主播前,两人经济实力差不多,家庭情况也对等,而今鞠小冉经济条件一跃丈高,一眨眼便到达白轻侯不可企及的金字塔端,他在下方哪怕垫高了脚,也望不到遥不可及的她。
经济实力的差距,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大峡谷。
哪怕鞠小冉明确表示不在意男方出身,只要男方有上进心,愿意为了改变未来而打拼就行,可他过不了自己那关。
他怅然地望着银行卡余额,省吃俭用,只攒了一点,每个月要还房款,还要生活,根本拿不出多少钱给彩礼。让女方跟她吃苦受罪,一起还房贷么?还没享受幸福的生活,就要背负巨债,他有什么资格给女方幸福。
他苦恼地望了一夜的星星,期望能从浩瀚宇宙中窥探出天机,得知未来,然而他终究是个普通平凡的小人物,看不透命运的轮回。
他下定决心,与其后悔没有主动追求,不如放手一搏。
周六,他购买了一束鲜花,走向街道口上。今天他穿了一套正式的黑色西装,熨帖整齐的正装包裹出他匀称的线条,经过阳光的点缀,他就像一束光,走哪儿便往哪儿散发炽热的光芒,灼然而引人注目。
据张旻内部消息,今天鞠小冉会到张旻公司一趟,这里便是她必经之路。他跟张旻打好了招呼,准许鞠小冉无伤大雅的小迟到。
他提前半小时来到这里,双手背负着花迎向车来车往,想拉长了脖子垫脚去看哪里有鞠小冉的身影,又怕过于张狂的动作崩了他伪装的正经人设。
太阳毫不客气地给他热情的考验,晒得他热汗淋漓。他拿纸巾揩去热汗,焦灼地看表上时间,怎么还不来?告白台词他背了第二十三遍,倒背如流了,要不再看看,打发下时间增强记忆好了。
他抽出裤带里皱巴巴的纸条,对着龙飞凤舞的字反复地念,似要将山盟海誓刻在心头,每一字每一句都竭尽温柔,深情款款。
他眼前铺开一副缱绻画面,他置身在浪漫的巴黎街头,对着心仪的女孩,献上美丽的花束,用最诚恳的话语诉说对女孩喜爱,请求女孩接受他的深情厚谊,女孩含羞带怯,面色泛着樱桃似的潮红,不好意思地别开他的视线,说着“你胡说什么的”娇话,却握住了他的手,将温暖与接受的爱意传递……
手机忽然煞风景地响起。
白轻侯懊恼是谁这么不解风情,没好气地接了电话。
“小侯,出事了!”
“嘣,”听到房东震惊的呼声,白轻侯脑里的弦断了。
鞠小冉转过街道口的时候,正见一位黑色西装的男人匆匆跑向路口,步履焦急,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小孩,那人扶起孩子后匆匆道歉,然后在孩子母亲骂骂咧咧的声音中钻进了一辆空的士。
招来的士却被抢先一步的乘客破口大骂,那人降下车窗,对着乘客道歉:“对不起,我家出事了。”
乘客骂了一口“晦气”,朝男人竖起中指,抬手招来新的的士。
看着消失在视野里的的士,鞠小冉愣在原地,那个人怎么好像白轻侯?不对,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还穿着黑西装呢,一定是错觉。
她笑嘻嘻地哼着小曲,给白轻侯QQ留了信息:“刚才在北街口看到一个男人,特别像你,不过你没人家帅,哈哈”,然后就一蹦三跳地往张旻公司走去。
。
烈火有如巨蟒盘踞着破烂不堪的大楼,饥渴地吞吐蛇信,张开血盆大口将整栋楼吞噬。
天空被火焰照亮,空气挥发着令人窒息的热气。
警笛像死亡讯号响彻天空,白的救护车,红的消防车堵在羊肠小道,因为狭窄的过道和随意摆放的车辆停滞不前,消防员们已被火场硝烟吞没,抬出一位位行动不便的孤寡老人。
火焰还在剧烈燃烧,抬出火场的人还在增加。
有人在楼下哭喊,撕心裂肺喊着家人名字,也有人在祈祷再救多一人,更有甚者置身事外,围着被烧着的大楼指指点点到底是谁家出的火灾殃及池鱼。
白轻侯呆滞地站在楼下,火舌无情地吞噬了整栋大楼,包括他刚买的家。
家没了……连同他的所有财产葬身火海。
仅剩的只有随身带的手机和钱包,电脑和家具都付之一炬。
他接到房东电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马不停蹄地赶回来,鲜花丢在了车上,气也顾不上喘回来一看,火舌早舔舐过他的家,只留下残渣断壁。
回来也无济于事。
眼睁睁地看着家一点点地被燃成灰黑,仿佛看到一百五十万也化成灰烬,渣滓不留。
白轻侯的心也跟着灰飞烟灭。
房东抿紧唇走过来,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觉得语言都过于苍白,叹息着拍了拍白轻侯肩头:“只要人活着,就好。”
白轻侯无神地望着他,空洞的眼神透出死光,一百五十万,他的家啊,他还没来得及享受有房的喜悦,就没了啊!
“发生了什么……”他僵硬地从喉头里挤出这句话,只是短短一句话,就榨干了他所有力气,他想愤怒地大喊,想撕心裂肺的痛哭,更想弄个明白!
房东面色崩得更紧,他不想说,却承受不住白轻侯可怕的视线:“火灾发生在你对楼楼下,很快就蔓延了。消防车来了,道路太窄,乱摆乱放严重,车进不来,只能扛水枪上,导致救援延误,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没有消防通道,没有配备消防栓,唉这个问题我们跟物业反映了很多次,但是物业根本不重视,而且我们楼道狭窄,连个放消防栓箱的地方都没有。久而久之,大家也不闹了,都被动地等着旧房改造,重新换个安全的家。”
白轻侯觉得全身冰凉彻骨,热汗一瞬间化为冷汗涔涔。他只顾着考虑拿旧房改造的福利,却没有如父母所说考虑到旧房存在的安全隐患。
不通风透气、空间封闭、缺少消防设施、通道狭窄……都是这些老房的病,病入膏肓,可是这不是无药可救的病,只需要投入一点资金,勤奋一点,用心一点,总会有解决的方式。然而懒惰与自私的欲。望成为病魔的附属物,腐朽的人们将生存希望寄托在政|府身上——为什么要浪费钱去动手术呢,只要政|府一纸批文,便能重获新生——于是人们吃着自己的人血馒头,喝着以生命为代价的血,然后终于有一天,疾病突发。
这时候,已无药可救。
火熄灭了。
浓厚的硝烟有如乌云在半空徘徊,久久不散,想凝聚成泪水般的雨为悲哀的人类哭泣,却似乎泪水干涸无泪可落。
悲哀又腐败的人啊,连老天都对你们无话可说。
围观的人们渐渐散去,有家属被救出火场的,跟着跳上了救护车,庆幸不在家的,浑浑噩噩地回家清点损失的资产,看热闹的事不关己,摇头兴叹,人们选择自己的方式回归自己的生活,除了埋怨上天时提起一句“晦气,到底是哪家出的事害死我们”,就没人提起最先受灾的家庭。
火灾如何发生,受灾家庭人员伤亡情况如何,没人关心。
他们只关心自己的财产损失,关心自己的家人受连累,至于别人家,关他们什么事呢。
白轻侯以为这里的人是热情而善良的,坐在路口的大爷、扫地大妈、对楼互相吵架的寡妇和大叔,乃至于房东,每一个在他生命里出现却没留下名字的人,都是那么地鲜活又真实,因为他们他才感觉到现实世界里人性的美好。可不知道哪一天起,这些人就渐渐从小区消失了,只剩下了房东。
当美好逐渐黯淡无光,取而代之的是自私自利、冷漠无情的人,这个世界就变了样。更不幸,取代者是这世上占据大多数的掌权者。
白轻侯牙齿冷得发颤:“最先起火的家庭,人救出来没有?”
房东闭上眼,说出实情。
白轻侯像头发狂的狮子冲进医院,拍着问询处的桌面大喊:“刚才发生火灾送来的人在哪里!”
“还在抢救室抢救。”
问到抢救室所在,他赤红了眼奔上去,望着红光闪烁的“抢救中”,他全身气力在一瞬间被抽得干干净净,如同一滩乱泥,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壁,靠冰冷的墙支撑他颤抖的双腿保持站立。
他狼狈得像个小丑,脸色青白,发丝凌乱,热汗贴着发根,滚落冰冷的脖颈,领带歪到一旁,花费一晚上整理的形象毁于一旦。
房东喘着气赶来,看到他发紫的双唇,叹了口气,这就是他欲言又止,不愿告诉白轻侯的原因啊。
最先受灾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每天早上霸道地坐在路口,吸着一管烟枪,摇着蒲扇的大爷。
那是白轻侯每天早上锻炼时都会打招呼的对象,就像爷孙俩,沟通不多,但只需要一个眼神的便足以透露出对对方的关怀。他们日复一日地用这种方式,见证对方重复单调的生活,对方就像是生活里的一簇火苗,不起眼,却发挥着举足轻重的照明作用。
白轻侯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火苗消失了会怎么样。
老天终究是残酷的,大爷没挺过去,最后的呼吸留在了抢救室。
白轻侯无声泪流。
火苗熄灭了。
今早还摇着蒲扇跟他哼哼点头的人啊,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大爷的老伴去得早,女儿嫁人后便离了家,以前的工作单位路过小区,女儿每天早上都会来探望一下大爷,后来女儿换了工作单位,不顺路就没来了,偶尔周末才来一下。近两年,随着女儿的外孙出世,女儿就没再来探望过。大爷每天早上坐在道路口,其实是为了等女儿,可惜……”
到生命尽头,也没等到女儿。
“大爷……叫什么?”
“不知道。知道他名姓的老人全都走了,留在这个空巢小区的,要么是后来的人,要么是租户,要么是……”房东没再说话,如鲠在喉。
要么是漠不关心的人。
他们看似关心大爷,但其实他们也是漠不关心的罪人啊。
火灾调查结果出来了,源自于大爷房间里老旧的开关,而大爷在火灾发生时没有逃出来,是被消防员救出来的。
心脏病,是缠绕着大爷的病。空巢老人没人照顾,在行走都还方便的情况下,能让他倒下而不及时逃出的,只有突发的疾病。
大爷的女儿哭着来了,白轻侯冷冷地望着女儿的身影,黯然离去。
刺眼的阳光有如万箭穿心,穿透他冰冷的胸膛。
如果消防安全注意一点,如果女儿关心大爷一些,这些事故根本不会发生。
这个人情冷漠又自私自利的世界,谁来为惨痛的后果买单?到头来,受害者依然在痛苦徘徊,而从犯依然逍遥法外。
“我的幻觉越来越严重,我已经分不清到底看到的是现实还是幻觉。”
当心理医生听到白轻侯这句话时,笔差点掉到桌上。
疗程已进行一半,白轻侯明明也有了好转的迹象,上次治疗时,他还很开心地说幻觉恢复了正常状态,他看到了很多真实的东西。
是的,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直到前天那场大火,极速恶化。
那时候,白轻侯迷茫地望着烧成炭的家,灰黑的恐怖冷色调像来自地狱的色彩,充斥着血腥与黑暗。
他已悲痛到流不出泪了。
吸入鼻中的都是令人窒息的硝烟味,他麻木地从残渣里捡出还能用的东西,然后清扫灰尘,把陪伴自己多年的电脑堆到了垃圾桶,可是垃圾桶太小了,装不完报废的物品,于是他弯着腰屈着膝,装了一麻袋又一麻袋的垃圾,扛下楼丢进垃圾池里,再回家时,发现除了大型家具外,这个家已经空了。
更讽刺的是,补墙膏到货了。灰黑的墙已跟白色的补墙膏格格不入,早就皲裂的墙体被烈火侵蚀后更现倾倒之势,刺鼻的烟味更像鞭子一样把他赶出去。
家短期内不能住了,他只能找个便宜的招待所待着,衣服都成了灰,身上就只有一套西装,狼狈得像无家可归的流浪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