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东大营南部,横七竖八的布置着零乱的各色小店。
东大营拱卫皇城,所以军饷高,来这里谋生的各色人等也多。临街的酒肆中,醉醺醺的士兵正在吆五喝六的划拳,小巷子的赌桌上,不时有醉酒的士兵扭打在一起;拥挤的街道上,喷着廉价香水的妓女花枝招展的招呼客人;小偷在暗处伺机下手;老弱病残道边乞食……各色人等充斥这片闹肆,更是混乱不堪。
突然,传来了震天锣声,有人边敲边喊:“大贤良师到!”
喧嚣的众人听到这个消息,都赶紧停下手头事,发疯般得冲了出去。
手持拐杖,穿着麻衣黑袍,脚蹬布满尘土的布鞋,满脸皱纹,饱经风霜的面孔却精神矍铄,头发和连腮胡也有些灰白的中年男子正快步而来。
他就是慈明宗的大贤良师,鹿言弘!
最让人深刻的是两眼间有颗带有黑痣的肉瘤,被信徒认为是“天眼”,在传说中,开了天眼如同有了天启,将有无穷智慧!信徒举着木牌开道,上写“慈”“明”二字,随后是手持棍棒的高大卫道者,所有人洋溢着巨大的幸福和荣耀。
鹿言弘对夹道欢呼的信徒挥手致意,随着每次挥手,人群中发出震天呼声,虔诚的教徒匍匐在地上,口中低语,热泪盈眶。辅教大士抬着水桶,用柳枝向着人群挥洒符水,据说这些符水有驱邪正身的功效,被洒落的信徒激动的浑身发抖。
穿过人群,鹿言弘缓步登上搭建在小丘顶端的“圣坛”,见大贤良师准备讲法,信徒们骚动起来,拥挤着,呼喊着冲向圣坛,希望能靠近大贤良师,更清晰的聆听圣训教诲,更清晰的一览圣容。鹿言弘始终挂着和煦如风的笑容,见到人群骚动,只是压了压手。骚乱的人群顿时安静的如同死水,在所有信徒的眼中,大贤良师就是他们心目中的天神,如同绝对信赖的父母,绝对效忠的君王。
鹿言弘朗声高喊:“坐下来,我的兄弟姐妹。”
听到了召唤,人群如同着魔,齐刷刷的盘坐下来。
鹿言弘底气充沛的呼喊,“你们所遭受的不公,让我痛彻心扉!”
人群表情痛苦无奈却又庄严神圣,被这种气氛所感染,有人声音呜咽的高呼,“我们期盼大贤良师,如同期盼甘霖,解救我们脱离苦难吧!”
“是谁让你们蒙受的苦难?”鹿言弘高声询问,见人群寂静,便手指向南方的皇宫,“是他们!”说着,口气变得更加凌厉,“他们享受着民脂民膏,住着高楼广厦,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他们把我们当爬虫,当蝼蚁,当畜生,强加给我们无法承受的税收徭役!难道上天没有给出警示吗?那滚滚而过的彗孛,那血色的满月,那坠落的流星,山河如画,将在这爆发的愤怒中烧毁殆尽!所有的一切,都将在战火中化为乌有!多灾多难的人们,难道我们会因此放弃吗?”
人群传来嘶哑的叫喊声,“大贤良师,可上天抛弃了我们!”
鹿言弘摇了摇头,呼喊震动人心,“不!上天是仁慈的,不会抛弃他所孕育的任何子民!上天在启迪你们,要团结起来,让他们感受到我们的愤怒和力量。”看到人群已被煽动的眼中闪烁着仇恨,接着喊道:“他们将要为他们的贪婪和残暴付出代价!光明的天神会将圣火降临到他们身上,来净化这邪恶的大地!”
愤怒的高骂,“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让这些畜生下地狱!”
有人可怜的哀求道:“用你的智慧,给我们指条明路吧!”
鹿言弘环顾四周,他知道时机成熟,该用神迹来征服教众了。
“噗嗤”一团火焰在鹿言弘的掌中燃烧,信手一挥,冲向人群。
火焰如线,缓缓从人群中穿了过去,让每个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如同穿过身体,可是当火线到了五个相貌普通的听者面前,却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饶是不问尘世,向来静修的五长老也来闻法,见识这位传说中的大贤良师!
长老悲厄摇了摇头,沉沉的叹息,无奈的言道:“中土宗教遍地,教义更是五花八门,有些利用光明教的神性,净土宗,慈明宗,净明宗,无极宗皆是;有些和儒学糅合,创立弘仁斋、广德门;有些和道门相杂,衍生了八卦门、无为教;有些打着钜门的旗号,号称大成、尚爱;有些更是下作,利用妖术来蛊惑人心,什么狐狸精授尾的闻香、蛇精吐珠的术教,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白长老哑然失笑,“利用夫子?难道他们不知夫子最讨厌怪力乱神吗?”
慈音言道:“民众愚昧,哪懂这么多?何况,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愿相信真相!真相太过残酷,他们更愿意相信这些神棍,利用他们来慰藉自己罢了!”
中等身材的廉长老盯着鹿言弘,面色愤然,他的右臂空荡荡的,那是在野穹山大战中失去的。他冷冷的言道:“这些臭虫,和当年皇领太平道,东元光明门,常扬明师道一样,总是蛊惑人心,扰乱天下,祸害民众,应该碾死他们。”
悲厄平静的劝谏道:“廉长老,不可妄动杀心!若是不合我们教义,就归为邪教,那么我们和邪教有什么分别呢?”
太甲面露不屑,“这些乱七八糟的余孽,都是从西方光明教中演化来的!”
白长老笑道:“光明教要求分土地,而慈明宗要求的是均贫富!”
太甲更是觉得可笑,“贫道活了这么多年了,何曾见过人世间的平等?不过是一代一代人做梦罢了!多少人打着均贫富的口号,鼓动百姓造反!”
悲厄沉声言道:“慈明宗还好,和光明教、太平道、净土宗不同,不要求教民造反作乱,只要求克制欲望,通有无,均贫富,不以养嗜欲,算是平和的多了!”
鹿言弘穿透人心的声音远远传来,“我透过时光之眼,感到了上天的倦意,我看到了惨淡的未来,那北方的大军,无穷无尽,挟裹着寒风,倾轧而来!我从未见过如此邪恶的力量,他们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灭绝!他们将嗷嗷待哺的婴儿摔死,将男子的精血吸食一空,将女子当做干粮,如同噬人猛兽,一路向南!”
信徒们听到这里,都露出了惊惧的表情,似乎他们眼前都浮现了如此恐怖的画面,无边无尽的野兽大军正在冲着他们而来,毁灭沿途一切。
廉长老面露冷笑,“总是摆脱不了这些无聊的恐吓!”
太甲道:“危言耸听!这些神棍,总用这些末日谎言来恐吓世人!”
老太太微微颤颤的问道:“圣父还看到了什么?那些恶人被杀死了吗?”
鹿言弘笑着摇头:“世间无圣!我不过是比你们更早的觉醒罢了;我也不是父,没有人可以做父!我只是卑微的传道者,传递上天告诉我的意思。我只是看到了火光肆虐,看到了血流成河,看到了尸横遍野,还有那天地间死亡的寂静!”
有人痛心疾首的言道:“上天不是仁慈的吗?为什么不拯救我们?”
鹿言弘的声调猛然提高,“上天厌倦了人世间的腐败和邪恶,厌倦了世人的自私和贪婪,上天厌倦了我们的懒惰和淫乱,厌倦了我们的执迷和不悟!”
有人气愤的高喊:“那些高高在上的更甚,他们为什么没有受到惩罚?”
鹿言弘眼中闪烁着逼人的光芒,“我看到那位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他的尸体变成了黑色,没有人敢靠近他们污秽的尸体,因为尸体上充满了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