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伴随着连续的弓弦振响和一声鸟铳的轰鸣,又有两名黑衣人倒卧在地。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却也趁势冲到了对手的身边。
此时借着天空云雾中朦胧的月光,为首的黑衣人清晰的看到两男一女此时正挥舞着长弓、鸟铳与自己的部下奋力格斗。
在他们的身后一个朝鲜少女则抱着瑟瑟发抖的男童,惊恐的注视着面前的厮杀。
“是她……”
为首的黑衣人愣了一下,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但他心中的不忍终只是一闪而过。随着又有两名手下被对方击倒,他也终于暴喝一声,加入了战团之中。
随着距离的拉近,为首的黑衣人惊奇的看到深陷重围的对手,竟各自穿着完全不同的服饰。
手持鸟铳的男子是一身明朝家丁的装扮,他身边举着长弓的女子却穿着女真野人的服饰。
而另一边正在竭力抵挡自己部下攻势的却又是个朝鲜儒生模样的少年。
“都得死!”
为首的黑衣人用力摇了摇头,赶散心中的疑虑和好奇。挥动长刀,便决定先取那朝鲜儒生的首级。
那朝鲜儒生本就左支右绌,陡然面对他凶猛的攻势,顿时被逼得连连后退,手慢脚乱之间更被脚下一绊,摔了个仰面朝天。
为首的黑衣人快步上前,举起手中的利刃,便欲结果对手。但此时斜刺里黑暗之中却发出一声令人胆寒的咆哮。
一个女真壮汉怒吼着猛扑而出,手中紧握的雁翅刀直刺向那黑衣人的腰肋。
黑衣人见其来势汹汹,连忙抽刀招架,但不过几个回合,他便发现面前的这位对手虽然身形壮硕,但却虚弱无力、脚步踉跄,细看之下更可以发现他左肩之上钉着三寸长的一支断箭。
随着身体剧烈的运动,似乎还在不断渗出着血水。为当即冷笑一声,便放手转守为攻。
此时随着那朝鲜儒生的倒下,那两男一女原先彼此掩护的防线已然彻底崩溃。
一名黑衣人趁势冲上前去,一把抓住那朝鲜少女的胳膊,举刀便欲朝着她纤细的脖颈上砍去。
“住手!”
为首的黑衣人见状连忙大声喝止。那名手下愣了一下,一脸疑惑的问道:
“头,这个不杀?”
为首的黑衣人一边全力压制自己面前的女真壮汉,一边在竭力说服着自己内心仅存的良知,最终他还是咬着牙的喊道:
“杀、杀、杀!”
一道寒光闪过,血淋淋的人头滚落于地。
为首的黑衣人飞起一脚踹翻面前已然站立不稳的女真壮汉。
无比痛苦的扭过头去,却发现那少女竟紧紧的依偎在一个明军总旗的怀里,地上则倒卧着自己手下身首异处的尸体。
“你……你是谁?”
为首的黑衣人发了疯一般的用生硬的汉语怒吼道。抄刀直扑而去对方而去。
“大明神机营,楼安!”
那位明军总旗右手依旧轻轻搂着怀中少女的腰肢,持刀的左手看似随意的一挥,为首的那名黑衣人竟在距离他不过两步的地方赫然停下。
“只挨一刀,倒是便宜你了!”
楼安的话音刚落,为首的那名黑衣人脖颈正中便徐徐裂开一道伤口,逐渐僵硬的身体随即更在迸射而出的血箭之中,仰面摔倒于地。
眼见首领已死,剩下的几名黑衣人连忙撇下正被其围攻的那对男女,四散向密林深处逃去。
但此时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老者却突然迎面向他们跑来。
“儿郎们,杀啊!莫要放跑了一个!”
在老者大声的断喝之中,近百名神机营的步卒更各挺兵刃从黑暗中冲出。
“留个活口!”
带着十余名骑兵从侧翼迂回上来的徐麟见状,连忙大声提醒道。但却为时已晚,在宛如海浪的军阵冲击面前,那几名黑衣人转瞬之间便如砂砾一般被吞没。
“前辈,咱们不是说好的吗?我与楼贤弟率骑兵先行,你替我督带后队,你这是……?”
徐麟策马上前,拦在那名唤李得全的老者面前,颇为不悦的质问道。李得全却只是微微一笑,若无其事的答道:
“徐百户,老朽久疏战阵,难免激动,还望恕罪。”
徐麟虽然生气,却也只今日之事若非李得全提醒自己来这江边查看,只怕便要和这帮贼人错过了。
是以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有些懊恼的自言自语道:
“可惜,咱们终是晚来一步,未能救下那姜老丈和那一干朝鲜百姓的性命。”
不料那李得全却笑道:
“要我说,咱们来的正好,若救下了那一干饥民,只怕这次打的粮食还不够他们吃的呢!”
徐麟心中虽不免埋怨李得全冷酷无情,但却也不得不承认其所言非虚,只能拱手道:
“前辈,可现在那些贼人已然挟粮远遁,咱们又要去哪里找他们啊?”
正在说话之间,不远处那个使铳的家丁突然对徐麟用力的挥手,声嘶力竭的喊道:
“徐百户、徐百户!”
徐麟借着亲兵点起的火把,仔细分辨,这才发现那人竟是沈惟敬的义子沈嘉旺。
李得全见状,轻轻带马绕开徐麟,来到了那名手持长弓的女真少女的面前。看见她脸上的鹰神刺青,便用女真话笑问道:
“乌拉部的?”
那少女也不回答,只是漠然的点了点头。
转身扶起地上那身带箭伤的女真少年便欲离去。李得全见状连忙用女真话喊道:
“他伤得不轻,若再不医治,恐有性命之虞!”
就在那少女一愣之际,徐麟已认出那少年正是在永奠堡中与自己交手的纳兰勇,连忙授意胡福、胡寿领着几个亲兵围拢了上去,七手八脚的将他抬上了担架。
李得全转身又来到了楼安的面前。见对方警惕的将那少女和男童护在身后,便笑意盈盈的指着地上那具黑衣人的死尸说道:
“楼总旗,这贼子方才举止乖张,你可让那女娃看看,可是与其相识?”
楼安心中虽对李得全的这一提议嗤之以鼻,但却也感觉方才种种确是于理不合。有心开口询问那少女,却偏偏语音不通,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李得全见状便用朝鲜语与那少女对谈了两句,见少女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李得全当即翻身下马,从一个兵卒手中接过点燃的火把,亲自来到那死尸近前,将其蒙脸的黑布解下。
那少女怯生生的上前看了一眼,竟突然惊叫起来。楼安见状连忙上前,一把将那她拉到身后,更是对着李得全怒目而视。
李得全倒也不恼他,转头用汉语对着挣扎从地上爬起的那名朝鲜儒生喝问道:
“你,是干什么的?可会说咱们天朝话?”
那儒生连忙躬身答道:
“在下朝鲜咸镜北道兵使韩克诚之子韩守正,略通汉语。”
李得全点头笑道:
“那就好办了。你,过去问问那女娃儿,这贼子是何来路?”
韩守正不敢怠慢,便整了整衣冠上前向那少女行礼,两人又交谈了几句,韩守正这才拱手谢过。转身回到李得全的马前,刚欲开口,不料李得全已然喝道:
“此地并无外人,听到什么便大声说出来吧!”
韩守正无奈的点头称是之余,便大声说道:
“那女孩名曰柳贞明,乃是黄海道开城人士,只因倭奴入寇,才跟随家人逃难至此,不料途中父母先后病故,幸得同乡老丈姜泰臣……”
韩守正刚说道这里,那李得全已颇不耐烦的喝道:
“我问的是那黑衣人,谁教你说那女娃儿的身世了!”
韩守正为之一窘,只得又拱手谢罪,这才继续说道:
“据柳贞明说,那黑衣人名唤郑在石,旬月之前由咸镜道携妹逃难而来,只因身强力壮、且又当过代立(注2),是故不久便被人招揽,说是当抗倭义兵去了,不想竟沦为了贼寇。”
李得全见徐麟与楼安都听得颇为认真,微微点头之后突然对那韩守正问道:
“你觉得此言可信否?”
韩守正不知其所言何意,竟一时语塞,迟疑了片刻才答道:
“那柳姑娘言之凿凿……”
不料李得全将大手一摆,喝道:
“我没问你这个,我说的是你觉得在这义州城外真有贼寇吗?”
不待韩守正作答,徐麟已然明白了李得全的用意,颇为不安的说道:
“前辈,你是说……”
李得全微笑着点了点头,低声笑道:
“徐百户,今夜过后你可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