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鸭绿江边,夜色寒凉。但比夜色更凉,却是人心。
望着自己暂且栖身的树林周遭那些奔驰往来的骑兵。姜泰臣紧紧攥着自己孙儿的小手,低声叮嘱道:
“信儿,你且与贞明姐姐找个地方躲躲。待爷爷出去看看。”早已被眼前景象吓得脸色惨白的男童,用力的点了点头,随即便扑到了身旁那女孩的怀里。
“都给老子滚出来!”
姜泰臣刚刚从自家的火堆前挣扎着站起身来,便听到树林之外有人高声喊喝着,用的竟是朝鲜的官话—“训民正音”(注1)。
姜泰臣正自狐疑,却听那人又接着喊道:
“再不出来,我们可要放箭了!”
说话之间,一支绑着点燃油布的长箭便划着闪亮的弧线落入了林中,顿时激起了饥民的一阵慌乱,只能无可奈何的朝林子外面走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三三两两走来的饥民,竟也在树林之外的空地之上集结了四五百人。
混在人群之中的姜泰臣偷眼看去,却只见对面那百余名骑兵皆用黑布蒙脸、身穿黑衣、纵是借着他们手边火把的光亮,也看不清其长相面貌,显得异常的诡异和恐怖。
一名为首的黑衣人纵马而出,戟指骂道:
“你们这些刁民,竟敢哄抢天兵军粮。我看你们这是想造反啊!”
就在饥民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之际。
那人却又接着说道:
“识相的,就乖乖把粮食交出来。否则,教尔皆为刀下之鬼。”
言罢其身后的骑兵更是纷纷抽刀出鞘,列阵便欲冲杀。
饥民们无拳无勇,见此情景,只能纷纷跪倒求饶,哭喊着:
“我等愿交、大人饶命啊!”
只有姜泰臣走上前去,对着那为首黑衣人拱手道:
“这位大人,我等领了大明的军粮不假。但那些了粮食却都是神机营百户徐麟、徐大人赏下来的。何来哄抢之说。我看,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却不想那人把手一摆,颇不客气的喝道:
“要你交就交,再多废话,老子砍了你!”
姜泰臣还想辩解几句,却只见那些骑兵已然纷纷下马,驱赶着饥民返回林中。有几个强项不从的,便随即招来了一顿拳打脚踢。
面对如此威压,多大数饥民都只得各自将白天分来的粮食又重新装回到那十余辆大车之上。
为首的黑衣人见形势不错,也便跳下马来,走到姜泰臣的面前,用力推搡着对方那老迈的身体道:
“老头,怎么你还不回去取粮?”
姜泰臣下意识的退了两步,却最终选择了挺起胸膛,昂然向前。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喊道:
“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大明既怜我朝鲜,出兵渡江助剿。便当先救吾等百姓,岂可行此出尔反尔之事……”
但他的话尚未说完,一柄锐利的钢刀便已径直捅进了他的小腹。那黑衣人恶狠狠抓着姜泰臣的衣领,用“训民正音”骂道:
“老杂种,我叫你话多!”
姜泰臣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挣扎,双手乱挥之际,竟不慎扯掉了对方蒙脸的黑布。
随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姜泰臣下意识惊诧的喝问道:
“怎么是你?”
但那黑衣人已然再度冲上前来,一手捂着姜泰臣的嘴,另一只手发疯般的挺刀在老人的胸腹部猛刺。
数十刀之后,姜泰臣的身体终于无力的瘫软在地。黑衣人这才用自己满是血污的手慌乱的想将黑布重新蒙住自己的脸颊。
但却已是为时晚矣,看着周遭那些饥民或惊恐、或鄙夷的目光。他竟也当场愣住了,许久才如梦初醒的喝令道:
“给我杀、一个不留、统统杀光……”
随即带头提刀冲了上去。
饥民们惊叫着四散奔逃,却终究无法摆脱那些从身后追来的钢刀和箭矢。
随着那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哭嚎声渐渐消散,那为首的黑衣人竟也萎顿的跪在地上,看着身旁那些自己亲手砍死的饥民,身体不住的抽搐起来。
此时有人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的揉了两下。随后在其耳边冷冷的说道:
“成大事者,必不拘小节。”
黑衣人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连忙站起身来,拱手道:
“大人说的是!”
那人再次用手轻轻的拍了拍那黑衣人的肩膀,随即又挽着他的脖子说道:
“多带几个人去林子里,看看还有没有活口。”
黑衣人用力的点了点头,随即点手叫了十几名手下朝着林中走去。剩下的骑兵则护卫着那满载粮食的大车沿着鸭绿江朝东北方向走去。
深夜的密林之中,火把的光芒也仅能照亮极为有限的空间,因此十几名黑衣人虽手持利刃,却也只能小心翼翼的向前摸索。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其中一人连续翻检了几堆饥民的行囊都一无所获,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头,刚才外面闹成那样。便是还有活口,怕也早跑了吧!”
不想就在其说话之际,远处的林中却传来凄厉的马嘶。为首的黑衣人颇识马性,顿时便听得出乃是一匹万中无一的好马,随即对着手下喝令道:
“围上去!”
但就在此时,随着一声轻脆的弦响,一支羽箭破空而至,洞穿了一名黑衣人的胸膛。
就在众人突遭变故、愣在当场之际。第二支羽箭却已然朝着他的面门射来。
好在这支箭虽有准头却劲力不足,黑衣人本能的将手中长刀一拨,便将其格开。
“快、快熄灭所有火把!”
但就在他大声喝令之际,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一名黑衣人腰部中弹、血溅当场。
“鸟铳!是明军、明军来了!”
面对如此精准的火器射击。本就乱作一团的众人顿时惊恐万分的纷纷后退。
“怕什么,若是明军,又岂能只有一支鸟铳!”
为首的黑衣人愤懑的怒吼道。随即挥刀狞笑道:
“想来对面不过是哪个落魄的两班,带着几个挽弓持铳的亲随罢了。大家一起上,劫了他的财货均分!”
剩下的十余名黑衣人见首领这么说,似也觉得颇有道理。便纷纷举起手中的钢刀,散开队形、围拢了过去。
他们本就身穿黑衣,在密林之中行进,更令对方的弓矢、鸟铳难以释放。
眼见距离逐渐拉近,为首的黑衣人有意放慢了脚步。而正当他擎刀缓进之际,不远处却传来了一个手下兴奋的呼喊:
“大哥,是个女的……”
虽然话音未落,那人便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但林中黑衣人们还是如苍蝇见血般朝着那个方向蜂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