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敬见柳成龙担心的竟是其东人党拥立的“光海君”难保世子之位,但不禁冷笑道:“柳公,自古这立储之事,关乎国本。汝国主岂能儿戏视之?况‘光海君’领兵在外,已成重耳之势。在沈某看来,汝国之忧非在世子之争。而在向背顺逆。”沈惟敬的话刚说完,迎着其咄咄逼人目光的柳成龙额头上早是满是冷汗。只能唯唯诺诺道:“我朝鲜心向天朝,已屡次遣使自辩。眼下虽困守一隅,亦当与那倭奴死战到底。沈游击多虑了。”
沈惟敬突将手中的茶碗重重的放下,声色俱厉道:“柳公既然这么说,那惟敬便斗胆直言:贵国近日三番四次派遣密使去见那小西行长所为何事?鼓噪迁都又是何故?”柳成龙没想到沈惟敬对义州城中之事竟了如指掌,连忙辩解道:“游击大人不要误会,只因前者先生与那倭酋商定五十日不战之期将至,是以借遣使之名探问敌情罢了。并未与那小西行长有何密议。至于迁都,不过是有人见义州地方局狭、凛冬又近,欲怂恿国主南下江华岛就食。然我国主驾临义州,便为恭迎大明天兵,故已下明诏罢议迁都之事。”
柳成龙的这一番强辩,便是对朝鲜政局不甚了了的徐麟听来,也觉得个中必另有隐情。沈惟敬自然更不会放他过去,更进一步恫吓道:“柳公,沈某知汝乃谦谦君子,必不会行此蝇营狗苟之事。然观贵国往来,却前后相抵之处甚多。岂能不令我大明心存疑虑。沈某此番归国,所过之州郡皆言朝鲜与倭奴相通,同叛天朝、当共击之。”柳成龙虽知他言过其实,却也不得不辩白几句,但他尚未开口,那沈惟敬却话锋一转,笑着说道:“然在下终究与柳公相交一场,岂可坐视局面糜烂至此。是以自当居中转圜,与那石司马、宋经略反复相商,方始求得神机营天兵一旅随我渡江。这位便是那神机营选锋百户徐麟、徐仲瑞。”
柳成龙早已被沈惟敬说得心惊胆战,听闻明军终出兵助战,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的对徐麟重施一礼。徐麟正待还礼,却不料柳成龙已颇为恳切的问道:“不知,徐百户这才带了多少人马过江?”徐麟未加思索,便据实答道:“在下营中步卒四百六十一、骑卒八十九、杂役七十三……。”沈惟敬连忙打断道:“此乃前锋之数,后续大队押送火炮、辎重,正兼程赶来。”柳成龙闻言虽微微点头,却还不是忍不住低声自语道:“恨少、恨少啊!”
沈惟敬见徐麟泄了自己的底牌,不免有些懊恼。但此刻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提议道:“神机营前锋此刻正候于义州城外,还请柳公传令,先放其入城。”柳成龙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这才悠悠答道:“此事……且待我回禀国主之后,再作商议吧!”沈惟敬见对方如此轻慢,却也不免多说什么。只得低声问道:“犬子嘉旺前日渡江过府报信,想是柳公忙于公干、未曾得闲一见,可否查问此子现在何处?”不想柳成龙闻言却是一脸疑惑,许久才答道:“成龙这几日都在府中,却不曾听闻沈嘉旺前来求见啊!”
见沈惟敬从柳成龙的府邸中出来便思绪不宁,徐麟只道他不见了儿子情绪低落,刚想开口安慰,却不料那沈惟敬却怒气冲冲的说道:“徐百户,不是老朽说你。但像此等营中兵数之事,又何必向那柳成龙据实相告啊!”徐麟也知自己方才一时心直口快,坏了对方的大事,只得连声抱歉。沈惟敬气哼哼的摆了摆手,一脸不忿的说道:“此事与老朽本无瓜葛,只可怜那些神机营的兄弟们今夜只能在城外露宿咯!”徐麟经他这么说,不由得又想起在那江边赈济饥民之后,军中存粮已所剩无几。如若拖延数日,神机营难保没有断炊之虞,更只觉头皮发麻。不知该如何自处。
恰在此时,不远处的一座宅邸门前却转出一人,看到徐麟之后竟颇为亲切的走上前来,哈哈大笑道:“徐百户,想不到咱俩竟是殊途同归啊。”徐麟抬眼望去,却只见那李得全似是刚喝完酒,正满面红光的看着他。徐麟此时心烦意乱,也懒得与他客套,只是随意的拱了拱手,道了声:“前辈,徐某还有要务在身,不便久陪”便欲告辞,却不想那李得全却酒气熏熏的笑道:“什么要务?还不是自己一时心软,亏空了将士们的口粮吗?”
徐麟没想到此事李得全竟已知晓,面红耳赤之际,更心怀侥幸的说道:“前辈说得如此轻松,莫非有法子助我?”李得全连忙摇头道:“这年头,义州城外的米粒都比金子值钱,我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办法!”但就在徐麟倍感失望之余,却听那李得全又笑道:“不过你们神机营刀矛箭铳齐全,难道就眼睁睁的饿死不成?只要敢杀人,我准保那些粮食乖乖的回到你徐百户的手里,说不定还能翻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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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御营厅:朝鲜王国“五军营”之一。
注2、江界分朝:指万历二十年(1592年)六月间,朝鲜宣祖李昖于将子江 畔将刚刚被正式册封为王世子的次子‘光海君’李珲留在前线“权摄国事”而自己逃亡义州。
注3、燕山君:李氏朝鲜第十代君主李㦕,因荒淫无耻而被废。